小白已经不记得争吵的源头只是马戏区一栋违章建筑。 今天家里没有人,其实只不过是白父把他压抑了这么多天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,和违章建筑也没什么关系。 他的嗓音粗犷,嘴角眼角下垂,目光如火,和审讯犯人的神情别无二致。 他质问小白,为什么夏天还要六点半才起床。比上学时晚起的半个小时,令他这么多天始终耿耿于怀。 “你自己心里清楚,自己堕落到什么地步!你以为你只有早起松懈了!你晚上运动了吗?一周一次拉练拉了吗?你的队友天天拼死拼活做工作,你真是逍遥快活!” 小白胡乱将身上的绷带撕扯下来,绷带又多又厚,怎么也扯不清,这个动作滑稽又可笑,撕扯得他浑身上下都开始作痛,他将那些带着米白色绷带全都一口气丢到地上,无声无息,药粉和血肉黏连在一起。 他问:“你要我从手术台下来就举铁才满意吗?!” “噢,”白父点点头,高声讽刺道:“原来你还上了手术台,真是英雄得很!立了三等功还是二等功?前一阵子你秦师兄被捅了一刀,人家还不是一声不吭!学校里给你一点荣誉,你真觉得你高人一等,被打破一点皮,要你挂在嘴边一辈子才好!” 又来了!又来了!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,秦师兄,黎师姐,成师弟,葛师妹,整个家属大院没有一个不值得他学习的,所有的小孩子里,他小白是最差劲的那一个。他低人一等,他的努力徒劳无功。 他半天才问:“你是怪我没被捅一刀吗?” 白父微微一顿,仍是报以冷笑:“你可捅不得,你那个房东,非得趴在你身上掉眼泪不可。” “是啊,”小白也笑了笑:“我哪是值得掉眼泪的人呢?” 白父愠怒地道:“你好会说话!” “都是你教的好。” 白父盛怒至极,像一个冲出铁轨的喷薄的火车头,喘着粗气,在屋内毫无章法地走来走去,看见地上儿子的绷带,心烦气躁,一脚踢开。 白父指着他,手指都气得发抖: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没做错?‘马戏区本来就是这样’,是啊,照你这么说,中东也不要去维和了!金三角也不要去禁毒了!那边本来就是这样!你是什么人?你是来干什么的?!梁队把你派过来是干什么的!?自己意志不坚,还要怪到环境身上!那叫你像你邓师兄一样去黑帮,你是不是还要给梁队开一枪!?不想干趁早别干,滚回河南当户籍警!” “我没有。” 白父高声猛喝道:“还敢顶嘴!” “咳咳咳……” 小白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,白父怒火攻心,一口气呛在喉咙里,整张脸呛得通红,呛得站都站不住,弓着腰剧烈地咳嗽。 他连忙跑过去要帮父亲顺顺气,可白父仍在气头上,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推开了他。 一双黑亮固执的眼睛,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。 而父亲的失望,是小白最不愿面对的事情。 他只能把父亲的茶杯递过去,和之前的每一次争吵一样,低下眉眼道:“我知道错了。” 白父重重地冷笑一声,也不说原谅,又咳嗽起来。 晚上,两个人依然背对背睡在地铺上,他们的争吵转瞬即逝,上一刻兴许还头破血流,下一秒又不约而同地偃旗息鼓,安静下来是两人默契的和解,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找到更好的方式。 小白没再说话,父亲也没再说话,只不过他白天动了很大的气,肺又一直不太好,半咳半喘的沉重呼吸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清晰,一声一声,整个半夜连绵不绝。 “嗡嗡”一声,信息来到。 小白伸手去拿手机,恰巧十二点。 母亲发来信息,和每一年一样,她总是那个第一个祝福自己的人。 “欢欢,生日快乐,平安幸福。” 白父问:“谁的消息?” 小白把手机放了回去,他说:“妈妈。” 父亲的呼吸声又响了起来,沉重而疲倦,却比刚才轻了一点。 半晌,父亲突兀地开口,情绪晦涩地说:“我明天就走。” 已经一天都不想和他多待了,哪怕今天就是他的生日。 小白攥紧了拳头,他很想问一句,你难道不想知道妈妈发了什么吗? 他很小的时候就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