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说完,又叫秋痕拿出丝线,准备继续教冉念烟打络子,考虑到她年纪小,手上没力气,都是从最简单的绳结教起,不需要银针辅助,光靠两只手就能挽成。 徐宝则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,见冉念烟三下五下就打好了一枚同心结,又见徐柔则笑眯眯称赞她的样子,突然想起那天在马车上自己学了半天都没学好时,她们主仆俩讳莫如深的表情,顿时无名火起,推了徐柔则一把,骂她“分不清亲疏内外”,随即把桌上的丝线统统甩在地上,跺着脚跑出去。 其他女孩子瞪大了眼睛看这场好戏,围在角落里窃窃私语,眼中不乏对徐柔则和冉念烟的嘲笑。 十几岁的孩子,单纯、无知、恶毒,见了被欺负的总要补上两句奚落的话,反而对施暴者顶礼膜拜,何况徐宝则一向出手大方,哄她开心能得到不少好处,而徐柔则浑身透着寒怆,虽是大宗的嫡出小姐,看起来和她们也没多少差别,所谓落败凤凰不如鸡,自然从根源上对她生出不屑。 千夫所指之下,徐柔则觉得口里发干,疑惑地看着冉念烟,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。 “我……我又惹她生气了?” 她说着,随即委屈起来。亲哥哥被牵连,自己还无端受徐宝则的气,难道他们家上辈子欠了北府的人情债?果然是人穷志短,人前人后都没法挺胸抬头,她忍不住捂着脸啜泣起来。 秋痕帮自家小姐擦眼泪,自己也哭了起来,哽咽道:“小姐别哭了。” 冉念烟面无表情地看着哭做一团的主仆二人,不明白善良的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软弱。 她忽然想起了徐衡那番有关“妇人之仁”的论述,只怪世人混淆了善良和懦弱,难道只有任人宰割才算得上是善良吗?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是卑劣?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总是让自己处于可怜境地的人不是善良,只是懦弱,因为懦弱,所以连自己身边的事都解决不了。 她忽然想起了父亲,他看似生存在夹缝中,进退两难,可这种困境不就是他自己造成的吗?渴望扮演心中的圣人,沉迷在不愿伤害任何人的幻想中,实际上伤害了所有的人。 不过是极端自我的表演欲罢了。 想到这里,她长出了一口气,表姐需要的不是安慰,而是现实,要戳破她自欺欺人的梦境,用善良掩饰懦弱无法带给她任何东西,除了无休止的麻烦。 可就在她开口之前,另一个人的声音已经响起。 “啧,看来徐大小姐还挺喜欢被人欺负的嘛。”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,那里站着一个十四五的少年,眉眼纤细,骨子里的狡猾都写在眼神里,身上是香色织金道袍,孔雀羽捻成的丝绦,猫儿睛的带钩,面如冠玉,颜如渥丹,只是看人时吝啬得只肯用半边眼睛,似乎谁都不值得他正眼看待。 冉念烟虽没见过他,可仅凭第一眼就能确定,他一定是陈青。 世家子弟讲究的是收敛锋芒,一个圈子里,谁家是什么境况,相互都知根知底,不用在穿戴上刻意炫耀,平日的衣着未必是簇新的,尤其是带钩、发簪、扇坠等细节处,用的往往是祖辈传下来的老物件。 而那些从头到脚焕然如新的必定是刚跻身士林的寒门子弟,这样的人除了陈青还能有谁? 徐柔则没想到会见到陈青,怔愣半晌,还是秋痕先反应过来,厉声道:“您是什么意思,谁会喜欢受欺负,说风凉话也就罢了,请别那么刻薄!” 陈青施施然坐在徐柔则对面,眯眼打量她充满防备的神情,笑道:“那我换个词——享受,徐大小姐很享受被人同情。” “你!”秋痕当即站起,指着陈青大叫,“表少爷放尊重些!” 陈青笑道:“我说的都是真话,我认为,说真话才是最尊重的行为,假话好听,却是拿对方当傻瓜,你们小姐是想被我用真话尊重,还是被我当傻瓜戏弄?” 此时此刻,冉念烟总算理解徐令宣、徐令和两兄弟对陈青发乎情、止乎礼的厌恶了,这个人说起话来总是带着三分挑衅,以戏弄别人为乐,不过的确很聪明,可是仅凭傲慢这一点就足以毁掉他所有的聪明。 怪不得此人在官场上声名不显,谦逊的普通人和不驯的聪明人,官僚们永远倾向于第一种,除非他遇到一个能忍受他锋芒的伯乐。 徐柔则有些失神,冷冷道:“你专程来就是为了嘲笑我?” 陈青摇头道:“我来找一个朋友,顺便看看你,毕竟连累你哥哥无辜受罚,是我的过错。” 徐柔则讪讪道:“表哥的美意我心领了。”说完扭过脸去,不再理会他。 陈青笑着告辞,只是行动之间露出手腕上包扎的痕迹。 ☆、第三十章 徐宝则在回廊里闷坐,自然有一帮小姐妹围在她身边奉承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