嬴衍斜她一眼,拾起案上那本被她压出褶皱的《礼记》:“我先考考你近日的功课。” 他给她派了女傅,从儒家经典到记述宫中礼仪制度的《内典》,全部都要她了若指掌。偶尔还要过来亲自过问。 可怜岑樱只是跟着阿爹学过一点儿圣人的教诲,哪里系统地学过这些。每日疲累不已,直至今日才趁他御驾春耕偷摸着出宫,却得知了村子的事,早早地回了。 知是逃不过,岑樱只好耐着性子任他抽背了几句。偶有几句答不上的,便乖乖伸手任他惩戒。 嬴衍只瞥了她一眼,捏着戒尺并未动作。 “说吧,你要同朕说什么。” 他已知了她今日出宫遇见周沐的事,还知方才底下人来报,周沐的住所被人纵火,险些死掉。不必问也知道她要问什么。 岑樱遂说了清溪村被屠之事,问他:“你之前就知道的对吗?上次月娘想说,你不让她告诉我。” “是。”他径直了当地承认道。 岑樱有些失望:“那你为什么不处罚薛崇呢?你已经做了皇帝了啊,还是说,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在意那几十条的人命吗……” 她想起周沐告诉她的那些名字心间便一阵阵地抽疼,那些苍白单薄的名字背后,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,是一个个关心她爱护她的活生生的人。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的争斗要把乡亲们扯进来。 嬴衍密长眼睫在烛火里微扇了下,面上并没什么情绪:“定国公府毕竟是太上皇的旧部,根深蒂固,一时不好拔除。” “你再给朕一些时间,朕必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。” “可那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?你之前,又为什么骗我?”岑樱眼角酸涩得要裂开,却固执地不肯掉眼泪,看着他烛火阴翳下稍显阴郁的脸,一定要等个答案。 “告诉你,有用吗?”嬴衍容色淡漠,扶住了因悲痛而摇摇欲坠的她,“已往之不谏,来者之可追。事情已经发生了,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将敌人一击致命之前,只能蛰伏。” “清溪村之仇,朕从未忘却。早晚有一日,朕会让薛家为了那些死去的冤魂而赔命。你又在担心什么?” 他微皱眉宇,心间其实是有一些烦躁的。 他自幼生在皇城里,见惯了死人的事。京中大臣反叛动辄夷族,他治过人死罪,也亲手杀过人,甚至每一年秋决问斩都是由他亲手勾选死刑犯名字。 眼下,对清溪村村民的死他也没什么可伤怀的,只是觉得他们因他而死实属无辜,实则心中并无多少触动。 皇权之争,不该将手无寸铁、毫无利益瓜葛的百姓牵扯进来。 将来清算薛家,他也必然会重提此事。岑樱却在此时指责他,着实有些莫名其妙。 岑樱摇头:“我没有怪你。” “我只是害怕,害怕你也和薛崇一样,把我们看得和草一样轻贱,死了就死了,不会为他们做主……” “这自然不会。”他不假思索,“我的老师教过我,民贵君轻,社稷次之,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上。” 真会如此吗?岑樱有些失落地想。她想太上皇当年御政时何尝不是有仁君之称,若非亲眼见识过他的狠戾,她是断断然不会信的。 闷罐儿是他的亲子,是因薛家才流落村中险些死去。但他却毫无追究之意,又遑论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几十条人命。 至于闷罐儿,她知道他见惯了这样的事,便很害怕他也会像他的父亲,因为司空见惯,就将人命看得有若草芥。 就像,就像他对待那个宫人的死一样…… —— 此夜之后,岑樱有些消沉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