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一夜。 “那一夜真是难熬啊”,即使现在想起来,他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。 澳洲的小镇上,大多数人家是没什么安保的,篱笆只是装饰,门也是普通木质,有的甚至无法上锁,毫无防盗功能可言。 他一个不算强壮的亚裔小孩,在淅淅沥沥下雨的夜晚,听着远处的海浪声,关了灯独自在房间里,一边担心父母不回来,一边又害怕下一秒开门进来的是别人。 他强迫自己睡去,但越强迫困意越淡。熬到凌晨两叁点的时候,肚子饿的一阵阵绞痛,可他根本不敢摸黑去厨房找东西吃。 “为什么不开灯?”赵一如不解。 “可能是怕开了灯,更让暗处的人知道我是一个人在家吧”。 不知道为什么,那一夜他就有非常不祥的预感。 果然,第二天早晨,雨还没停,就有警察上门,带他去当地警局做笔录。 孟家的人几乎当天就找到了镇上,很快为他办好手续回东洲。 “那…他们…你父母,到底是是怎么去世的?” “到现在也没人确定”,他叹了口气。 孟老爷子接他回国的时候告诉他,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,要等很多很多年以后,他自己也准备去那里的时候,才能再见到他们。 他好多次问过父母的死因,但是没人可以告诉他答案,因为尸首从未找到过。 上大学后他在澳洲也四处寻访过。得到的结果是,当时警局调查定性为意外,也不排除自杀。因为两人把车停在了海边一个偏僻的观景处,此处海浪湍急,遭遇事故也有可能;但车上的拖船并未卸下,也没有冲浪板一类的物品漂回来,不太像是正常出海。 他能获取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了。 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,但赵一如能感觉到,孟笃安提起这段往事时的极力克制。 看得出,他想表现的像一个正常“父母去世20余年”的人那样,悲伤但坦然。 可是他做不到,这不是简单的“失去父母20年”,而是“父母不告而别20年”、他莫名做了孤儿20年。 “我告诉你这些,是因为我完全理解,悲伤不会消失的”,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回避、隐瞒,那像癌症一样的痛,会永远留在心里,冲不淡、磨不平。 “你会永远记得这个遗憾,记得你曾经失去过最重要的人,但你们没能好好说一声再见”。 他经常想,如果当时好好道别,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他向父母畅快倾吐悲痛——像每一个有幸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的人那样——是不是就不会被这份到死都弥补不了的缺失折磨二十年。 “但我现在想明白了”,他轻揽她的肩头,“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离开,我的悲伤只会让他们两难”。 赵一如知道,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。 “我努力劝你妈妈,给你留下些东西”,他指了指和室的方向,意在那只木盒,“你的悲伤会有实体,你可以看着它们哭,看着它们想念,看着它们期待重逢的那一天”。 “她的病真的太痛太痛了”,他转头去看东洲港的夜景,尽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,“痛到她没有能力再去两难”。 “我知道你的痛会很持久,但是每当痛来的时候,你可以看一眼盒子里的东西,再做一次告别”。 比起他,她已经无比幸运了。 “二十多年了,没有机会告别,你的痛有轻一点吗?”她看着他的侧脸问他。 “没有,这种痛是不会减轻的”,他指着窗外的海港,“但我不是没有机会告别”。 “沿着这片海往东南走,是一直连着巴斯海峡的,那是他们最后停留的地方”,他转过头看着她,“每一天,我其实都和他们看着同一片海”。 潮起潮落,每一天都是重逢,每一天都可以道别。 赵一如突然吻住了他的眼睛。 他的眼窝很深,眼皮柔软,一吻下去,咸湿的泪水就流入她的口中。 她温柔又缓慢地吮吸着,似乎想把眼泪从他眼中抽离,让他的眼波重回幽暗宁静。 嘴唇离开眼睛,停留在他的鼻梁——为了克制眼泪,他的鼻梁在微微收紧——她想要给他抚慰,让他不必再克制。 最后自然是他的双唇,他唇齿温热,带着些许迟钝,久久不敢回应她。直到她的泪水也混合进两人的口腔,他才轻舔她的舌尖。 他们像两条鱼,让泪水和空气在彼此的口腔中流连,用最柔软、也最坚硬的唇齿相依,陪伴这个脆弱的夜晚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