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人走街串巷,渐渐近了东市,数不尽的喜庆灯笼照得街巷亮如白昼。茶楼酒馆全部开门迎客,这样居家团圆的日子,外头竟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。 天桥底下小摊贩一家接着一家,一路沿着大道两侧排开。今晚不设宵禁,街心上热闹得仿佛赶集一般。 角落沉沉暗影里,薛晟抬眸目视少女侧坐的影子。 街边流转的光影一道道落在她侧脸上。卷翘的睫毛长而密,小扇子似的在巴掌大的脸上落下深浓的影。 雀羽的声音从外传进来,在喧闹的人群中扯着嗓子大声与顾倾说话,“今晚曲家巷有舞狮子,还搭了戏台,引来好些百姓凑热闹。” 过了片刻,车马驶入天桥侧,雀羽又来报:“前头人太多,马车挤不过去,怕是要劳爷跟姑娘下来走一段。” 帘子掀开,冷风骤然涌了进来,顾倾回头瞥一眼薛晟,抿抿唇,当先跳下了马车。 薛晟随后步下来,原以为顾倾会在车边恭候,一抬眼,却见她从雀羽手里接过灯笼,已率先走入人群。 薛晟没有出言喊住她,无声随在她身后几步之遥。雀羽和几名暗卫护在他身前,拥着他挤入攒动的人潮。 来来往往无数的行人,笑语欢声充斥耳际。 漫天悬挂的彩灯和街边招展的酒旗飞速掠去,银花火树,天上人间,辞去旧岁,明朝便是全新的一年。 忽然半天炸开一朵蓬勃的火花,人群骤然一静,接着爆开了震耳欲聋的惊叹声。孩童们拍着手,一蹦一跳欢呼起来。 一簇簇焰火伴着破空之声,炸破雪花纷涌的半边天幕,重重火线纷至沓来,在天空中轰然化成璀璨夺目的妖花。天际通明,火星纷涌,与轻雪共同装饰着这浩然的长夜。 人群尖叫着,欢呼着,紧密的鼓点和锣声混在其间,长桥对面舞狮队就在这最热闹的时候现身,绕着摊档,劈开人流,踏着特有的舞步涌上前来。 顾倾被人群推着朝前走,高举手中的美人灯,回眸去寻薛晟和雀羽等人的身影。 他们被人潮隔绝开,彩狮高低舞跃,遮蔽着视线。顾倾意识到自己与他们走散了,她立在滚滚而来的人潮里,踮起脚大声地唤:“五爷,雀羽哥!” 锣鼓声和人声淹没了她的嗓音,她举着灯笼艰难挤撞着人群往回寻。 脚上被人踢着踩着,新做的鞋面上全是脚印,发边插着的珠钗也被挤得歪斜了。 人群中有人捉住她的手腕,她惊恐地尖叫一声,而后被那只手拢着带离原地。 时光止步,人影淡去。 她仰头望见男人冷峻面容上那双永远淡定平静的眼睛。 他身量高大,怀抱宽厚,站立如坚韧的青松。 顾倾被他圈在怀里,似乎被他清冷无澜的气息所感,心中骤涌的惊惧快速平散。周身万物流转,这一刻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。 她丢开手里的灯笼,微仰着头,湿润的双眸倒映万千光影。薛晟凝眉望着她的脸,薄唇紧闭,一字不言。 焰火流飞,烂漫的光色倾泻如洪。 少女扣住他大氅的披领,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。 十里长街尽处,又一条火线炸开绚烂的花朵。 朱唇轻启曼阖,他侧耳去听,只闻泠泠清风擦过。 ** 回转神来,再去寻雀羽等人身影均已不见,彩狮引着人流朝桥下去。 周边涌来的热力散去,凉风空悠悠卷进袖底。天边焰火暂熄,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硝石味道,轻烟漫在半空,短暂而璀璨的盛放过后,一切归于寻常。 顾倾转身,发觉手腕仍被男人握在掌中。她不确定,他是没有注意到,忘记了松开,还是…… 她引步向前,两人就这般牵着手走下去。漫步过长桥,经过卖花的摊档,经过食粥小铺,沿着石砖铺就的大道漫无目的的朝前走。 多年后薛晟还能忆起当晚清风的温度何样幽凉,记得相握的手掌渗出濡湿薄汗仍不愿松开,记得姑娘红衣白裙背身引着他朝前的背影。 他也曾想,如果一切停驻在那一刻,兴许于他,才是确幸。 回程的马车中。 幽暗的琉璃灯盏光色迷蒙。他坐在暗影里,看身侧沉默靠坐在车窗边的少女。纤长睫毛扬起好看的弧度,脸颊贴在车壁上,仿佛陷入沉睡之中。 他不会知道她心内此时翻转过多少念头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