该告退了,却仍忍不住望了他一眼。灯火明亮,通室皆白,他的身影却仿如融进了阴影之中,一片寂寥。 她默默退出,心中不知是何滋味。他是将自己当做了荐枕邀宠的寻常女子吧?毕竟身为他的侍婢,谁不会想入非非一下…… 可是,她——哪里还有想入非非的资格呢? 饶是文婕妤下了极端严厉的封口令,梁王殿下社日晚上宿在北城奴婢旧家的消息依然在宫中不胫而走。一时有许多不怕死的跑到勿忧宫来探头探脑,只想看看那个传闻中“美艳窈窕、妖媚祸主”的女人到底长了怎样的面目,待看到原来是个身量都未长全的小丫头,不由心中都有些失望;而后又忍不住打量,这丫头开脸了没?行走如何?眉眼如何?不论如何看,眉锁腰直,都是处子无疑,于是心中又添第二层失望;可是殿下一向对跟前侍奉的人不假辞色,到底缘何就对这个小丫头青眼相待呢?呀,再仔细一瞧,原来神容清妙,到底是个美人胚子…… 阿暖看着自己房中无端多出来的一些礼品,无奈地道:“这都怎么回事?” 孙小言吁口气道:“苟富贵,勿相忘。”蒙了上次那场难,殿下反而把他留在身边做内侍了。 阿暖道:“我不喜欢她们来看我,跟看猴儿似的。” 孙小言噗嗤一声笑了,“你如不喜欢待在殿下身边,径向婕妤求去,婕妤绝不会拦着你。她巴不得呢。” 阿暖恍惚了一阵,“也没什么不喜欢的……” “那便是喜欢了?”孙小言乜斜着眼觑她。 阿暖脸红了,“什么喜欢不喜欢,我压根就没想过……总之做奴婢的只管尽力侍奉主上罢了——你到底几岁!” 孙小言咧着嘴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,“今年满十岁。” 阿暖跺了跺脚,径自往外跑去。她再也不想被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追问这样的问题了! ——她也不想,自己亦不过十三岁,这样的问题,她年纪所限,终归是想不明白的。 她在这里面红耳赤,另边厢的顾渊却浑如无事人一般,每日里仍旧携她上课、由她伺候,再也没给过赏赐,冷嘲热讽倒是一点没少。 他用膳时,每一道菜品都有固定的位置,她一旦摆错,他就拿书简去打她的手; 他做课业时,总要去问她的意见,待她说的不合他意,他又将眉头高高挑起,用一大堆经书上的句子堵得她哑口无言; 他穿衣时,她给他系带钩,他渐渐发现她的习惯是系得很紧…… “你是要勒死孤么?”他“嘶”了一声,低头,只看到她乌黑如云的发髻。 她连忙将带钩松了松,“奴婢错了。” 她承认错误向来很快,弄得他连发怒都没地儿。一手拂开了她,自己又忍不住整了一下衣带,方慢慢道:“宫中马上就有喜事了,孤计算着,年中或要去一趟长安。” 她全身一震。 那一瞬间,她脸上那种既震惊、又狂喜、既难过、又压抑的表情,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。 他冷笑一声,“原来是这样。很想去是不是?长安是富贵帝王都,你去了那边,恐怕就看不上孤这个寡小之君了。” 他这是唱的哪出?阿暖心中摸不透他的用意,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,战战兢兢地道:“殿下带哪些从人去长安,并不是奴婢能过问的事情。一切全凭殿下做主,说奴婢……看不上什么的,奴婢真是冤枉!” 顾渊往外面走去,再不看她一眼,“孤并不想去长安。” 光阴如梭,两人便这样在猜忌与调笑中度过了一整个春天。其实梁王还是一样的性情恶劣,但不知为何,薄暖后来一遍遍回想与他相识的经过,总觉得这段日子竟是安谧祥和得仿佛梦境。 到得繁花落尽的时候,顾渊已学到了《尚书》,再不是阿暖所能同学的了。她屡次求恳顾渊放过她吧,她实在是听不懂周太傅的课了;他却反倒觉得更加好玩,非拖着她去。而今次,当她来到门口,看到顾渊已经冠带楚楚地等候在轺车上,她忽然感到肚子一阵绞痛。 她皱着一张苍白的脸走到车旁,车仆一抖马辔,轺车缓缓而行。他侧着头看她脸色不好,“怎的了?” 她小声嗫嚅:“回殿下,奴婢腹痛。” 他怒笑:“让你读书,你就生病了?真厉害。”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