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来,道:“好险,当真是再煮就过了。这可是虎跑的水,过了今日,就……” 他说到此处突然打住,没有再继续。石咏却知他要说的大约是,这一钵虎跑水,乃是今早他的亲兵去虎跑汲的,明日就再没有兵丁去虎跑替他打来泉水烹茶了。 这年羹尧给自己沏了茶,自己捧了茶盅,坐到涌金门跟前一块大石上,仰起头,眯着眼,望着石咏,冷然道:“石大人锲而不舍,昨日之后,今日又来看本官的笑话?” 石咏无奈了: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说的就是年羹尧本人了。 “说实话,我年羹尧一生谋算过无数人,可你石家一家子,就算是搁在我面前,我也未必有这心情去谋算,你家扇子那事,的确是我看走眼了。” 年羹尧头一回面对石咏,说出心里话,石咏心想:这话,可能从年羹尧口中说出来,已经能算是道歉了吧!然而偏生就是这么一个口中炎炎大言的男人,当年曾经将石家闹得鸡犬不宁,一手毁去了一整个家庭,让这个家里的大人与孩子都苦苦挣扎,至今都还有人未完全解脱…… 这年羹尧,大抵已经全忘了吧! 也是,好多年前布下的局,后来又临时放弃了的,一家平凡人家的喜怒哀乐,在这日理万机的年大将军心里,显然没有几把扇子所指向的滔天财富来得重要。 “你就等着瞧吧!等明日,明日,皇上就会下旨让本官官复原职。你自己也说过,本官的亲妹妹在宫中为贵妃,贵妃在病中,皇上为了安贵妃之心,定不会将本官怎么样。此举不过是为了应对百官弹劾。” 年羹尧捧着手中那只茶盅,小口小口地啜着,越啜越是心安理得。 石咏心里却忍不住大大地“呸”了一声,感情贵妃的病,也是值得年羹尧利用的工具,此人到底有多凉薄多冷血,他如今总算有了个清醒的认识。 “本官是福惠阿哥的亲舅舅,福惠阿哥深得皇上宠爱,生母份位最尊,皇上没有嫡子,定是已经秘密建储,将福惠阿哥立为太子……若是本官当真像是百官弹劾的那样,犯了那许多大罪,件件足以处以极刑,皇上又怎么会只是降职而已?”年羹尧很得意,“人生起起落落的多了,郭子仪亦有三落三起。只要我留得性命,保不齐明日便复起,重回人前,到时且看百官又是如何一派嘴脸!” “所以,明日,等明日,皇上的旨意就要到了!” 年羹尧始终望着涌金门外的西子湖,手中捧着茶盅,反反复复地说这一句话。他身为城门吏,理应戍卫城门,盘查往来的可疑人物。然而这一位却挺着脊背,端坐在城门跟前,将往来百姓视为无物。 至此,石咏已经觉得他再没有与年羹尧交流的必要了。他回到在杭州暂居的寓所,便开始着手撰写给雍正的密报。但石咏心里很清楚,所谓密报,他只能写成记叙文,不能写成议论文,也不能带自己的评论观点。 于是洋洋洒洒的一篇年大将军沉浮录写完,石咏只公正客观地记述了他这几日所见的年羹尧个人遭遇,没有半点评述。 然而他在向武皇的宝镜请教的时候,这篇稿子却被武皇毙掉了。“世间任何一人都有七情六欲。你该想想,龙椅上那位的性情究竟是如何的。”宝镜如是说,“完全做一面镜子,将镜里人物映得纤毫毕现,此间与年羹尧全然不熟的官员就都能做到,皇帝要你来干嘛?” “爱之欲其生,恶之欲其死。”石咏对雍正的性子做出了自己的评价,就年羹尧这一事,这一位的性格已经足以教世人都看明白了。 “除此之外呢?”宝镜再度问,“他可曾刻意掩藏自己的心意过?” “没有!”石咏老实回答,至此他也明白了宝镜的意思:人都是善于由己及人的,若是石咏一再为了求不过不失,而完全抹煞了自己的观点与情绪,在旁人那里可能会被认为是冷静理智,在雍正那里,只怕会觉得自己摊开了一张假面具。 于是,石咏斟酌了又斟酌,修改了折子,承认自己在听见年羹尧那傲岸无比的道歉之时,心内曾生出无数的“意难平”。此外,他原本也想评价年羹尧提及贵妃和福惠阿哥的那一段,但是斟酌再三,这毕竟是皇家之事,不是他石咏的私事,因此只诚实地记录了事实,没有过多评价。这折子他又从头至尾认认真真检查过一回,确认决计没有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