咬着面条,一滴泪落在了碗里。 这一年遭逢剧变,他的人生遭遇了惊涛骇浪,锦衣玉食的日子也度过,荒山野岭的日子也度过,曾裹着草席深夜被丢去了乱葬岗,被‘卢氏旧友’当面许下江南小桥流水、隐姓埋名富贵一生,心里不是没有动摇过。 他咬着牙走他想要的路,如今又回了东宫,一道圣人手谕,除了他的奴籍。他重新顶了卢凤宜的名字,直面他范阳卢氏的过去和将来。 过去不堪提,将来犹可追。至少此刻,他又能顶着卢凤宜的姓名,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了。 眼前一碗再寻常不过的洒了葱花的长寿面,来得如此的不容易。 卢四郎一边吃,大滴的泪止不住地落在碗里。 他边吃边哭,哽咽声起先还压在嗓子里,渐渐地压不住,打了个哭嗝。 姜鸾:“……” “吃个面怎么就吃哭了?”眼看着哭花了脸的卢四郎,她大致明白他的心思,倒也没说什么安慰的空话,只是对用力敲鼓的大白做了个停止的手势。 “换首欢快的曲子。下面跳段胡旋舞。” 又问身边随侍的崔滢,“胡旋舞会跳吗?” 崔滢笑了。 大白正好重新起了个曲子,手掌在手鼓边沿拍出一连串活泼的节奏,崔滢起身把过于宽大的广袖锦袍脱了,露出里头的绾色立领窄袖夹衣,借着大白的鼓点,脚下轻盈地一旋,原地转了几圈。 “臣十二岁就学了,殿下。”崔滢笑盈盈地冲她召了召手,“生辰将至,歌舞尽兴,殿下也来跳几圈?” 姜鸾兴致勃勃地起身, “好呀。我也学过的!” 两块跳舞的毡毯放在一处,崔滢引着姜鸾的动作,两位贵女在明亮的庭院灯火下比赛谁胡旋得更快更利索,愉悦的笑声穿过了高墙。 在场众人的视线早被吸引过去,就连边吃面边掉泪的卢四郎也不哭了。 两人兴致起来,拉着小白当场演示了几个高难度的胡旋舞动作,她们当场学。 裴显就在这时跨进门来。 入夜时分,宫门已经下钥,他在灯火大亮的东宫里不止看见了歌舞鼓声欢快的大白小白,滞留不走的崔侍读,还看见了旁边边吃边哭的卢四郎。 裴显:“……” 他习惯性地往含章殿方向盯了几眼。 “今晚都这么热闹了。”他缓步到姜鸾身侧,“怎么单少了一个谢侍郎。如果人躲在含章殿的话,叫出来吧。” 姜鸾正拿着热手巾擦汗,没理他的话头,直接吩咐周围众人说, “今晚尽兴了,都散了吧。卢四郎,看你这碗面吃了那么久,早凉了。面碗留案上,回头叫厨房再给你下一碗送房里去。” 卢四郎不肯放。 他端着那碗吃了一半的面汤,端端正正行礼,“草民告退。” 裴显目送卢四郎的身影快步离去。 现在的庭院里真的是空空荡荡了。周围随侍的宫人禁卫都被文镜和几位女官驱赶得远远的。 “当真不喊谢侍郎出来?”裴显走近中央主位的那处黑漆食案,俯身拿起琉璃盏里的一个金黄色的枇杷,在手里抛了几下。 “跳舞的大白小白,共舞的崔侍读,旁边楚楚落泪的卢四郎,东宫今夜好光景,就差个剥枇杷的谢侍郎了。” 姜鸾剧烈旋舞的喘息渐渐平复了,自己走回食案坐下。 “人都被你赶完了,谢澜不在。他最近新得的吏部侍郎的位子坐得不够稳当,人都忙瘦了,哪有空来我这里赏歌舞。” 坐下以后,她理所当然地把琉璃盘往对面一推, “剥枇杷的谢侍郎不在,这儿只有裴中书。记得裴中书剥的一手好橘子,剥枇杷应该也不会差?” 裴显把抛在半空中的枇杷握在手里,斜睨她,“殿下要我?”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