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飞石执掌羽林卫,这件事对衣家而言,实在是太不保险了。 古来权臣不谋篡者,有几个得了善终?得善终者,又有几个能保全子孙后代?多数连自己的坟茔都保不住,被后代帝王掘坟鞭尸、挫骨扬灰。皇帝为了衣飞石不立后,不育皇嗣,还给他宫禁大权,妥妥的就是往权臣路线走。衣尚予能不心惊吗? 谢茂很想安慰衣飞石,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。他从来也没有点亮安慰人的技能。 不知如何是好的谢茂只能眼也不瞬地盯着衣飞石,想让他知道,你还有朕。 衣飞石本来不敢让皇帝知道自己难过。 如果可以,他甚至都不想让皇帝知道他家里还闹出了出继这一回事。 那日枫林水榭里,衣尚予与谢茂对话时,衣飞石就惴惴不安恨不得告诉他爹:你别说啦,弄得这么麻烦,万一陛下一怒之下真的不要我了呢? 今天的事也是一样。他一样害怕皇帝听闻之后,觉得衣家不识抬举,恼恨之下厌恶自己。 他有多少失落孤独,都只能自己收敛在心中。 他不能失魂落魄,不能情绪低落。 他很快就恢复了笑容与自信,神采奕奕地往太极殿走去。衣飞石很清楚,在自己出现在陛下跟前时,他不能是一个为了家人不看好不祝福就变得愁眉苦脸的讨厌鬼。 皇帝喜欢他,要他服侍,这就是他和皇帝之间的事。不能让皇帝考虑更多,那可能会让皇帝变得不耐烦。他常和皇帝在一起,知道皇帝每天要看多少奏折,知道皇帝多么忙碌。忙起来的人总是会不耐烦琐事——如果想要皇帝长久的喜爱,他就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添麻烦的人。 哪晓得皇帝不仅知道了他家的事,还专门出来接他。 皇帝的眼神很专注,衣飞石读不出什么情绪,他只是觉得,皇帝在看着自己,小心翼翼。 就好像皇帝已经知道了他心里的一切寒凉,读懂了他一瞬而至的所有孤独,皇帝专注又认真地看着他,告诉他,朕就在你身边,朕知道你的一切心伤,朕会抛开一切来守着你,陪着你,朕永远都不会对你不耐烦。 明明没有说一句话,甚至皇帝眼神里都没有一丝情绪,衣飞石还是读懂了皇帝的意思。 衣飞石伪饰得完美无缺的欢喜一点点松开,他难过地一点点握紧皇帝的手掌,低头把脸埋在皇帝的怀里,小声说:“我想回家。” 谢茂恨不得把衣尚予宰了,这时候哪里肯放衣飞石出宫?万一那老东西又打儿子出气呢? “与朕在一起,太极殿就不是家了么?” 谢茂轻轻摩挲怀里爱人纤细的脊背,衣飞石自幼习武,浑身精肉,加上锻炼轻身术,身形比一般人还要单薄一些,往日不觉得,这会儿衣飞石抵着他撒娇,他就觉得好可怜,“朕一定会对你好的,小衣,等咱们都进棺材那一天,叫你爹看看,就是他错了。好不好小衣?” 衣飞石额头抵在他怀里不住点头,谢茂心下稍安,衣飞石又红着眼睛从他怀里抬头,低声说:“我回去告诉阿爹,把我逐出家门就行了,不必出继飞琥。” 他上前一步,紧紧搂着谢茂腰肢,身体贴在了一起,声音低沉却坚决。 “我信陛下。” “衣飞石此生荣耀,不与衣家共享,死后污名罪责,也不与衣家相干!” “我就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,没有家门,没有扶持,陛下,我只有我自己。”他眼底盈起淡淡的湿润,望着谢茂,充满了决绝期盼又仿佛很害怕被拒绝,“陛下,我只有我。我跟着你,我只有我,行不行?” 这是衣飞石被伤害之后,最微弱也最理智的反击。 他很伤心于父亲的决绝,也能理解父亲的决绝。所以,他同样做了一个决绝的处置。阿爹不是害怕我害死全家吗?我自逐出门行不行?我好了,不带你们好,我坏了事,也不拖累你们! 这个决定带着他伤心的负气,又掺杂着他最冷酷的理智。 相比起出继幼子,把他这个容易出事的次子逐出家门、革除族谱,那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!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,离开了衣家,不再是衣家的儿子,陛下还想要他吗? “行,当然行。小衣,朕喜欢你,与你爹,与你家族,没有半分关系,朕只是喜欢你。”谢茂连忙安慰,他都没想到小衣会这么不自信,好像失去了家族的扶持自己就不再具有价值? “没有了衣家,你还是衣飞石,还是替朕灭陈的衣督帅,是朕的定襄侯。” “你看,你这么聪明,这么有本事,能替朕杀敌,替朕开疆,还能保护朕。朕在你身边最安心。衣家如今有的一切,你都会有,你会有更多。你还有朕……”谢茂故意亲亲衣飞石的嘴角,“衣家没有朕,衣飞石有朕。可让你捡了大便宜了。” 衣飞石将一颗心放了下来,点点头,说:“臣为陛下效死。” ?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