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一日这天就要回归祖国了。 六月三十号晚上,正是交接仪式,后世的时候沈寅初看见过资料,知道当时的外交官和工作人员、为了能够让国歌在零点零分的时候准时在东方明珠上响起,花费了多少心思。 先是商议的时候,英方坚持要让英国国歌响到六月三十日的最后一秒;之后又是查尔斯王子讲话速度太慢拖长了二十多秒。当电视上国歌终于准时准点地响起来的时候,第二次看见的沈寅初,忍不住也开始有点热泪盈眶。 不光是他,也不光是沈家人,窗外礼花划破黑暗、热闹的鞭炮声驱散了安静,整个中国都沸腾起来。外头甚至还能听到尖叫和欢呼,整个京城亮了半边,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兴奋在激动。 沈寅初的感觉有点复杂,在国歌声中,他轻轻叹了口气。 接下来还有九七年香港股灾,九八年索罗斯一轮狙击后卷土重来。还有九八年的下岗潮和大洪水。 甚至还有二十年后依然叛逆的彼岸…… 在一片欢腾中,沈寅初从屋子里头走出去,对着南边看了看,悠悠叹了口气。 被鞭炮吓得,蛐蛐儿都不敢叫了,沈寅初站了一会儿,苏鲤拿着件衣服出来了,轻轻给他披上。 “怎么了?”毕竟是枕边人,虽然不知道未来趋势,苏鲤也或多或少猜中了一点他的心事,“还琢磨着咱东北的事儿呢?” 结婚十年了,她也越来越了解这个男人了。 抛开一开始沈寅初在矿上工作、夫妻分隔两地几乎没什么交流的五六年之外,后面几年,他们俩几乎再没分开过。 沈寅初这人,看起来是个挺标准的东北爷们儿:脾气好,嘴上爱开开玩笑逗逗乐,喜欢自黑自嘲。又格外喜欢赚钱,除了陪陪闺女媳妇儿逗逗妹子之外,就是赚钱。 但是苏鲤能感觉到,她老公是把赚钱当手段,而不是目的。 外人看着沈寅初一天从来笑呵呵的,对顾客也笑呵呵、对闺女也笑呵呵,对白老太太对良叔对二柱子甚至对老金头都是笑呵呵的。 但是她知道,她男人心里头,另有一方天地。 她从后头依偎在沈寅初的身上,伸手环住他的腰。 她们家寅子、她们家孩儿她爹的确一直在抓紧一切机会赚钱,但是她能感觉到,他是为了这个家,为了家人都过上好日子。 他做沈记食品厂做餐车,一直在积极地往南方扩展生意,一直积极鼓励乡里乡亲们加盟然后去南方。 苏鲤不怎么懂国家政策经济这些东西,但是她知道,她男人可不是外面那些成天闲着吹牛打屁的司机。那些人也说国企要倒毙,天天嘴上嚷嚷着要下岗,可是谁像她男人这么努力、这么拼尽了全力想带老乡走出来? 她们家寅子这样,能在家里头对女儿认错,能丢下脸面去摆摊赚钱,还能心心念念着给乡里乡亲们挣出一条路的,这才是真正的老爷们儿! “是啊……” 沈寅初叹了口气,现在已经是九七年七月份了,那场席卷全国的下岗潮,已经在汹涌着酝酿着了。这场下岗潮,明年就要爆发,然后一直蔓延到九九年春晚那句恶臭到不可闻的“工人要为国家想,我不下岗谁下岗”。 “京城现在已经开始有人下岗了……”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,下岗后会给工人发放一种叫“失业证”的东西,或许也算是历史中的独特现象了吧。 苏鲤用力搂紧了沈寅初,她想了想,开口:“咱家奶茶店不是还要开新店吗?不行到时候咱就紧着下岗工人家属招。” 这也是沈寅初最喜欢苏鲤的地方,不管经历过什么,不管当初她自己有多苦多难,这个女人心里头永远一派天真善良柔软。 当初他还没穿过来的时候,苏鲤一个人的工资拉扯两个孩子,还会咬牙挤出来点钱,给班里头的穷孩子买练习册和午饭。 他伸手摸了摸苏鲤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,感受她柔软顺滑的发丝在手指间。 “一个人的力量,太渺小了……” 就算是他现在奶茶店已经开遍了全国,每一家店都只收下岗工人,也挽救不了这场转型阵痛中那些悄无声息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人们。 “这不重要,”苏鲤站直身体,把她男人的脸掰过来面对着自己,“力量渺小不渺小,不重要。重要的是咱们一直努力去做了,哪怕做不到,咱做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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