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几年。 那年枝玉十岁生日,祝舅父去贺家探望外甥女,经过贺枝堂读书的屋子,站在外边听里面的读书声。 贺枝堂开蒙不久,读的无非是《百家姓》、《千字文》、《孝经》、《千家诗》之类的书。祝舅父听了一会儿,转过回廊,目光无意间扫到后窗桂花树下的一个身影,脚步一顿。 一个头梳蚌珠髻,簪茉莉花围,穿葱黄小袄、松绿画裙的小姑娘坐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,膝盖上放着笸箩针线等物,像是在做针线。 可她手里的针却半天没动。 她在偷听。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贺枝堂雀跃的欢呼声,授课结束,先生让他自己练字,回屋午睡去了。贺枝堂备受溺爱,哪会乖乖练字?先生前脚出了门,他后脚就呼朋引伴,领着小厮跑得无影无踪。 屋外的小姑娘也收起针线,起身走了。 祝舅父一时好奇,跟着小姑娘出了院子。 小姑娘没有走远,她收起针线笸箩,来到院中一处僻静地,看看左右无人,弯腰从树丛后面拖出一块大石头,石头不大,不过她还是费了不少力才搬动,小脸紧绷绷的,累得直喘气。石头表面光滑,她拿帕子擦了擦,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笔,蹲在池边,蘸了些水,开始在石头上写字。 祝舅父吃了一惊,他还以为小姑娘藏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在这里,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偷偷练字! 小姑娘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,隔一会儿就拿笔蘸点水。听到周围有动静,一个哆嗦,赶紧把毛笔揣进袖子里,大眼睛慌乱地四处张望,确定没人在附近,又低头继续写字。 祝舅父皱眉看了一会儿,出了院子,问祝家老仆。 老仆道:“乔姐没了以后,三姐跟着太太过,太太说乔姐就是念了书才心思多,不许三姐读书。” 难怪小姑娘要避着人偷偷练字,只有那样才不会留下痕迹。 祝舅父摇头叹息,觉得妹妹眼光狭窄。 身为嫡母,何必和一个失去生母的庶女别扭?庶女养大了,还不是得孝敬她这个嫡母。千防万防的,有什么用? 而且这个庶女看着本分,从不和人口角,却敢偷偷摸摸自学,可见她心性不一般,好好养大了,未必不是一个助力。 妹妹当真小家子气! 祝舅父不赞同归不赞同,但祝氏才是他妹妹,他哪有闲工夫为一个妹婿的庶女和妹妹较真,丢开这事,没有再理会。 …… 时至今日,回想当初种种,祝舅父衣衫汗透,心有余悸。 尤其在和祝氏对质、得知贺枝堂的真实身世后,祝舅父更是眼前一黑,差点没被自己的亲妹妹活活气死。 万幸。 幸好祝氏始终恪守底线,没有加害庶女……幸好他当年留了个心眼,施恩于乔姐…… 否则叫他哪有脸面去面对贺金兰? …… 听祝舅父说了当年的事,祝氏眼珠滚动,面容疯狂:“她真的不会戳穿我?” 祝舅父气不打一处来,厉声道:“你也该清醒了!为了一个儿子要死要活,疏远自己的亲女儿,枝玉脾气这么坏,就是你害的!当年我就觉得你生产的时候有古怪,你是我妹妹,我到底不忍心揭穿你。现在想想,我当初真不该撒手不管。你当年既然铁了心要儿子,乔姐愿意把儿子给你养,你好好养就是了,做什么要打压他的亲姐姐?你好好待太子妃,好好教养枝堂,太子妃只会对你感恩戴德!她弟弟养在你名下,可以继承贺家全部家产,对她只有好处,她又不傻,怎么会把枝堂的身世泄露出去?你非疑神疑鬼,隔离人家亲姐弟,还处处为难太子妃……” 越想越气,祝舅父停了下来,喘了好几口,剁足轻骂:“糊涂东西!” 贺金兰是贺枝堂一母同胞的亲姐姐。 当年祝氏为了求儿子求到歇斯底里,在发现乔姐怀了第二胎的时候,她请人看相,看相的人说乔姐这胎一定是男孩,祝氏便让乔姐隐瞒下来,乔姐答应了。祝氏借口乔姐病了,把她挪到乡下庄子上,买通郎中,说自己怀了孕,然后打发贺老爷去外院住。等乔姐生下贺枝堂,祝氏让人偷偷把孩子抱回贺家,在屋里嚎了一整夜。 第二天,她有儿子了。 这事做得隐秘,知情人只有几个,但为了保住这个秘密,祝氏还是狠下心肠将参与其中的仆从都远远打发了,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保母也没例外。 后来乔姐病死,整个贺家,除了祝氏,只有金兰知道贺枝堂的身世。她是乔姐的女儿,乔姐的身体变化瞒不过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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