仆两个看李纨灰败的脸,心下都一叹,这晕的忒不是时候。家里的顶梁的大姑姐,贵为娘娘的人死了你不晕,这会子反晕死了。虽说都知那是你亲爹,可老太太和太太看来,只怕还觉得你为贾家妇,为外人如此呢。 贾政已先知晓,自谓家道不祥,又添一重,心里突然生了些预兆,忽想起那戏折里唱的“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”,不由愁闷悲苦不已。 连林家打发人给他请安道恼,说:“府上四姑娘年小荏弱,经不住风霜,忽闻得此事,惊恐悲伤之下,做起烧来。我家大姑娘请太医诊治,说是不宜移动,须得静养为上。大姑娘拜请舅老爷,允贾姑娘暂在我们府上休养,好了再送回来。” 贾政心中悲意满布,这等小儿女之事全然小事,因叹道:“罢了,她大姐姐去了,原有九个月的功服。只是她是东府之女,隔了一层,功服上也就不需忒严矩。只要你们府上不嫌她有功服在身,愿留她养病,便随你们的意思罢。” 里头王夫人不想凤姐插手中馈,正提起说四姑娘大了几岁,可以帮湘云管家之语。不料贾政就打发白姨娘进来禀明此事,因贾政已应承下了林家,王夫人气的胸闷,也无法子。 凤姐听闻,心里猛一跳,顾不得装聋作哑,忙道:“我站着都觉乏累,眼前花的看不清道路,大嫂子也病了,这一家子都得托赖云儿了。平儿替我给你们宝二奶奶磕头,请她劳累些,我是帮不上什么了。”说着,摇摇欲坠。 湘云竟是得了一家上下的举荐,才过门两日就成了当家奶奶。连凤姐与李纨,一时瑜亮,多少风光,都被她压了过去。 湘云感激不尽,从这一刻起就时时忙乱,她心中盼着阖家满意的心比王夫人还要急十倍,勤勉小心之处,比执事媳妇还周到。只是到底冷落了贾宝玉,只命麝月、翠缕好生看顾。贾宝玉浑噩了半日,不知丫头们怎么劝说的,晚上时却是好些。此日后,湘云日日在外头,宝玉在屋内与丫鬟们厮闹解闷,和这些丫头们无法无天,只差不曾拆了东跨院。 却说,宫中丧仪,按规制,贤德贵妃生在所在的栖鸾殿暂为停灵之所。贵妃金棺就停在偏殿,棺具不可总在宫中,最少停灵三日后,就要小出殡到皇家殡宫去。 在停灵时,贾府中有品级的男女须得天天进宫,以为会忙的了不得。谁知竟被告知贵妃金棺只停灵三日,就要小出殡发往殡宫。 大庆朝若有皇后、贵妃这一品阶的去逝,皇帝辍朝三日、五日,都有前例。偏当今并无辍朝之意,反亲自往奉先殿祭拜先祖,为新生的小公主祈求祖宗护佑。先是贵妃丧仪规格几同于妃,后又十分看重她所出公主,直叫人看不明白陛下的心思。 朱绣为四品外命妇,也应进朝哭丧守灵。 这还是自去岁不欢而散后,她头一次见贾母,贾母脸色灰败,精神气已散去七分,被邢王二位夫人搀扶着。超品的朝服冠带在她身上,空荡荡的,庄重华贵的服饰也掩不住那日薄西山之态。 当今不给贵妃作脸,命妇只需头一日进宫哭灵,初祭后就无需再去。唯有从殡宫出殡往陵墓时,内外齐集,才需她们这些外命妇再去送灵。 出了内宫,走在甬道上,便有几个交好的命妇悄悄议论道:“陛下不是很喜欢小公主嘛,怎的如此不给贵妃作脸?” 有的说:“你还不知道呢吧。陛下晋封贾贵人作平嫔,把小公主交给平嫔抚育,除此之外,亲自给公主娶了乳名叫‘福佑’,可见对公主的爱重。我听说这位贤德贵妃十分不知轻重,嫌弃生的是个公主,又恨生公主叫她坏了身子,小公主生下来她这做母亲一眼都不愿看呢。唉哟,你说陛下能不生气!” “什么,她也忒骄横了。只要是龙胎,不管皇子皇女,都是天大的福分。陛下都喜欢,她矫情什么,一点儿慈心都没有,怪不得死后没哀荣呢!” “谁说不是呢,这是贾妃死的及时,若是她活着,过些年只怕连这份哀荣都不能有!” “陛下还是顾念公主,若不然巴巴指个贾妃宫里出来的贵人作公主的养母,高位的嫔妃,膝下空空的多着呢。” “可是这话不假!这位平嫔就是因忠心勤勉才得以女官之身封为贵人,况且听说她早年病重不能生养,好不容易得了个公主,岂有不对公主好的呢。” 朱绣同相熟的几个命妇走在一处,低头不言语,耳朵却能听见十几步开外的夫人们的小话儿。 心下品度一回,这耳朵,只有在这埋藏无数秘密的重重宫闱之中,才最有用处。只今日一日,她听见的秘事言语就不计其数,怪道外公这些年屹立不倒,在深宫中如鱼得水呢。可见顺风耳实在是宫斗的利器。 胡思乱想一下,又思索“平嫔”,这“平”字:惠内无德曰平,分不求多曰平。从封号看,就知当今的态度,若是平嫔安分守己,尽心尽力教养抚育福佑公主,只怕她会是这深宫中无宠无争,安养到老的嫔妃也说不准。 朱绣心内叹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