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金锞子,什么时候抠抠索索的稀罕起这点子了。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,母亲为自己死了,哥哥气恨自己给家里招祸,嫂子更不用提,本就是一日未处过的生人,哪有什么情分,忽喇巴的就成了罪人孤鬼儿。 “怎么哭了?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?”不知什么时候,蒋玉菡站起身,正拧着眉头定定看她。 袭人忙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,强笑道:“没有。外头的太太夫人们都很可亲,并不曾有为难。” “那你哭什么?” 袭人沉默一会子,终究说道:“我先前竟不知这家原是故人的府上,方才看见,所以想起我妈来。” 袭人的旧事并未瞒着蒋玉菡。当日袭人的娘死了,贾母不欲闹大,为息事宁人,将她发嫁。说嫁实卖,还叫花自芳的女人自家去寻人,袭人是签了身契的奴婢,她嫂子哪儿来的正经人家肯娶她,况且花家自顾不暇,又要发丧,还要操这多了的心。她嫂子托了几个亲戚私媒,只问谁家买小老婆,火速定下了忠顺王府养的戏班班柱琪官儿。这琪官儿早先与荣府宝玉相与甚厚,闻得是贾母的侍女,他原也是要买个手脚伶俐的侍儿,念着旧交,可有可无的应了。谁知却是宝玉第一等亲近的袭人。 蒋玉菡生的琼枝玉树一般的人材,几年前贾宝玉一经引见,惊为天人,百般小意款款,终叫蒋玉菡与他惺惺相惜。他虽与王孙公子们一席饮宴,谈笑风生,却自知身份,相交的公子哥们只稀图他这皮囊,没几个真放他在眼里的。 这蒋玉菡心思老成,外看温柔,内里清傲,活的极明白,可偏偏遇到个一腔诚挚,肯折节下交、做小伏低的贾宝玉。从未见过这样的人,从未受过这样的尊重,饶是蒋玉菡,也不由得动意。还萌生了离了这行当,在城郊置买房舍、宁静过活的心思。只是这缘分极俗极恶,比他在戏台上唱的还捉弄人,前一次见面还亲亲热热的人,没多久就缩在府里不出门了,递信无回,蒋玉菡亲去求见,却被下人奚落出府,连宝玉的心腹茗烟也换了嘴脸。 蒋玉菡自谓心瞎,火速把在紫檀堡置下的房舍典卖出去,再不肯与贾宝玉为伍。纵然过了一年,贾宝玉出门与旧友相会,解释说因受了惊吓病的沉重的缘故,托旁人带话,蒋玉菡也只作不闻。 也是这二年,蒋玉菡渐渐不将旧事放心上了,才缓和了些。袭人就是这时候撞上来的。袭人本存了死志,怀着必死的心肠进来,死了总好过受磋磨。谁知蒋玉菡见她,闻得她名姓,似悲似怜,后拿出来一条松花绿的汗巾,正是原本袭人的,被宝玉拿去用,谁知后来跟人表换私物,拿它换回了一条猩红汗巾子。 这汗巾一拿将出来,两个都无话。袭人才知琪官原是宝玉当日的好朋友,而琪官更知袭人是宝玉贴心的屋里人。竟是突生些天涯沦落的荒唐念头。 自此,蒋玉菡待袭人不错,袭人唯恐死了害了人家,又辜负好意,只得收拾了悲苦求死的心肠,一心一意的服侍照顾蒋玉菡起居,两人相处还平静。 “我已好了,你快别管我。”袭人拭干眼泪,笑着把那银锞子递给他:“你收着罢,回去的时候人多杂乱,只有你的箱子没人敢翻动。” 蒋玉菡看一眼她捧着的那几个锞子,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,扔给袭人:“以后这钥匙你拿着,外头送来的赏,你也自收到箱里就是。” 袭人怔愣住,蒋玉菡不看她,又坐回镜前描画补妆。 袭人去角落里打开蒋玉菡放戏服妆匣的楠木大箱子,最里头有个不起眼的四方匣子,这是蒋玉菡的习惯。 能请的他们的府上打赏都丰厚,尤其是唱旦角的蒋玉菡,每每总收的许多金银铜钱,因他上场的时候多,回来总会发现有人偷拿赏份儿,吃了几次亏,便索性拿大必要一间隔出的屋子,又弄了个匣子放在衣箱里。这戏子的衣箱妆柜是吃饭的家伙式,行当里有规矩,等闲没人敢碰,更何况蒋玉菡与旁的旦角不同,因忠顺王爷喜爱,他的戏服多是金丝银线的珍物,更是无人敢冒撞找死。 这钥匙给了袭人,袭人眼眶又热,抖着手打开那匣子,此时,匣子已半满,把那几个银锞子放进去,跟水入溪流一般。袭人深吸口气,锁好站起身,倒空的荷包从她袖袋里掉出来。方捡起来,袭人就觉不对,捏一捏,里头好像还放着纸,忙掏出来,竟是薄薄一张银票,银票子里头还夹着指肚大的纸条儿。 袭人展开那银票,就唬了一跳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