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耳出,将十六字记牢,拿着枯枝抹了又写,写了又抹。 卫老秀才看她写得认真,不知怎得怒火大炽,拿脚抹了自己写的字,揣着肉脯酒壶起身道:“小娘子误入歧途,非为人事。”哼了一声,教训道,“快点归家去。” 阿萁字还没得写得熟,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,抬起湿漉漉的双眸怔怔地看着卫老秀才。卫老秀才可没怜幼之意,更不理阿萁的伤心,反虎着脸拿手驱赶,道:“快归家去,去去,去。”边赶边一摇一摆地走了。 阿萁素知卫老秀才反复无常,难过也不过转瞬,看他走得远了,轻抿下唇回缓过来,见地上字迹依稀,吹吹上面的泥粉,倒也还能辨别,又学写几遍,这才依依不舍地弃了木棍,抹去字迹,拍拍身上的脏污往里正家去。 陈氏正与里正娘子话别,她已有三四个月的身孕,尚未显怀,抱着针线笸箩微红着脸道:“竟又在你家盘桓了一日。” 里正娘子为人爽利,笑道:“明日再来一道说话,我这个粗婆子就指着你来教我家柳娘扎花。” 陈氏更加不安,弱声道:“费你家好些炭火。” 里正娘子道:“这话讨嫌,你不来我也要拢火盆,只管安心来。”又叮嘱道,“你有身孕,道上小心。” 陈氏轻笑,道:“几步近路,我也不是第一遭做娘……”话未尽,只是脸上添了些愁绪。 里正娘子知晓她的心思,拍了拍她的手,道:“安心。” 陈氏迟疑,低声与里正娘子道:“我想着趁着年终送年礼,让我阿娘寻方药来。” 里正娘子有些见识,皱眉道:“药不好乱吃,大半是弄鬼骗人银钱的。” 陈氏摸着肚子叹了口气,眼角一点泪意,施老娘得空就念佛拜祖宗,保佑儿媳这一胎得男,陈氏生怕再得一个小娘子,断了施二家的香火。 里正娘子一声叹息道:“你婆母虽利害,倒也不是搓磨人的,将心放宽些。” 陈氏沾掉那点泪,笑道:“又住脚说了好些话,误了嫂子烧饭。” 里正娘子啊呀一声,也笑:“可不能再多说,家中都是些饭篓子。”恰好阿萁来喊陈氏家去,里正娘子眼尖,远远看到,赞到,“你家养的好女儿,个个懂事勤快。” 阿萁过来,先喊了里正娘子一声:“江伯娘。” 里正娘子喜爱她伶俐,硬塞了一个桔子给她,又笑道:“半天下午的,虽不见日头,还不见天黑呢,怎就提了灯笼?” 阿萁坚拒不掉桔子,谢过后小心放进怀里,脆生生答道:“阿姊在家烧饭,让我先喊阿娘家去,再去码头接嬢嬢的船。我不知船几时到,万一到天黑,先拿了灯笼在手上。” 里正娘子夸道:“为难你这般小的小人就这么周全。” 天寒地冻,越暗越冷,陈氏心疼女儿,只是关及婆母施老娘,不敢多话,反催阿萁道:“那你快去码头,离水远些,晚冷,可穿够了衣服?” “我穿着厚衣呢。”阿萁拉拉自己的袖口,也叮嘱陈氏:“阿娘回去也小心些。” 小儿脚头轻巧不知疲倦,阿萁别了自己的娘亲与里正娘子,加快脚步去村口码头。河水漾漾,两岸满是枯草,也有零星的绿夹杂其中,黄绿斑驳,偶有游鱼游到岸边,听到响动,惊潜水底。村中码头不过几根木桩几块木板搭凑,旁有留客柳树,冬时垂枝千条,春来绿如翠烟。 阿萁沿着木板几步顺河张望,水面似有寒烟生起,却是平静无澜,蜿蜿蜒蜒绕村而去。她失望地回到岸边,踮脚伸臂拉下一根柳枝,折了一截下来,蹲在树下又开始默写“凤在竹林,白驹食场……” 她写得入了神,擦掉再写,写了再擦,末了又从“天地玄黄”默写到“赖及万方。”不觉间天色已暗,阿萁这才站起身,跺了跺木麻的双脚,听得有船过水,忙扭脸去看,却不是载客的客船,却是一叶小小扁舟。 舟上一人披蓑衣戴着斗笠腰悬鱼篓,又将鱼网往肩上一挂,跳上踏板,把小舟系在了柳树上。 那人系好小舟,低头间见泥地上字迹,顿了一顿。 阿萁慌乱拿脚将字迹飞快地抹去,又一扬头,戒备地盯着来人。 那人见她做出凶悍的模样,轻笑一声,道:“你是施家的小娘子?天黑了怎还不归家?”却是一把少年清音。 阿萁大惊,因他身量高大,天暗又戴了斗笠,不曾看清面目,只当是村中哪个青壮,听得对方出声,才知自己差了错,弯腰偏头去看,笑道:“原是江阿伯家的江阿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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