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天的功夫,苏易简就带兵平定了好几处乱子,身上的银甲染着几片血污。 苏父苏承彦在两浙和反军厮杀多日,又日夜兼程赶回京中复命,面上略显疲态。 行过了两重宫门,苏易简忍不住开口,“父亲这般连轴转未免过于劳累,不如向太子殿下复命了,暂行修整几日?” “现在正是用人之际,反军尚未肃清,哪里容得上片刻的喘息!为父赶着回宫复命了,今晚立刻发兵增援凉州。易简,你务必带着龙禁尉庶卫好京师,京师若丢了,龙脉便丢了!” 苏承彦叮嘱了几句,方觉得自己在军中发号施令惯了,口气过于严厉。远远望着禁廷的红墙金瓦,凝视了许久,才道,“我听闻......徐府有了后,可是真的?” 苏易简一愣,颔首道,“是,父亲。徐国公府逢添丁之喜,德平公主有了身孕,前些日子儿子已经带着薄礼上门恭贺过了。” 苏承彦沉默了片刻,似是下了艰难的决定,“等这次战乱之后,肃清反/贼,天下大定,你和李婳妍就成婚吧。” 苏易简一愣,忙勒了缰绳,心头又惊又喜,还有几分难以置信,“父亲!您不是一直反对我和婳妍......” 苏承彦摆手打断,“以前为父囿于门第之见,顾忌着祖宗门楣,家族声望,不惜做棒打鸳鸯的恶人。如今看着这江山一夜间苍夷满目,方才觉悟人生苦短,唯有‘珍惜’二字。” “当年娶你母亲的时候,你外祖父迟迟不松口,后来的种种艰辛不必详述。为父经历过的苦,何必叫你们年轻人再经受一遍?你母亲去的早,为父纵横沙场、刀头舔血这么多年,险些忘了她去世前的叮嘱,她说,此生对你最大的期望,不是建功立业,功勋彪炳,而是只有‘平安喜乐’四字。这又何尝不是为父最大的心愿?” “那李氏之女幼时同你一起长大,论品性相貌,为父心中是有数的。这回她能从教坊司脱身,虽说是皇上御口赦免,其中也少不了你的奔走之功。既是痴心一片,郎情妾意,我又何苦来哉从中作梗呢?须知有些事错过了,便是一辈子,等到斯人已逝,才是最大的悲哀。” 末了,他重重叹道,“为父老了,老了啊,” 苏易简心中一震,望着父亲打马远去的背影,才猛然发觉他的两肩有些佝偻—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已经垂垂老矣,不复当年。 苏易简目送苏父入了朱雀门,才慢慢回过神来,他拉着缰绳调转马头,一夹马腹,径直朝松墨巷子狂奔而去。 人逢喜事精神爽,一路上,他心急如箭,喜不自胜,连迎面吹来的料峭寒风都仿佛带了暖意温柔。 松墨巷子里幽静无人,他翻身下马,喘了两口气,猛地推开两扇乌木铜兽门。 里头庭院深深,一棵小儿环抱粗的垂丝海棠正开的荼蘼,远远望去,枝间新绿盎然,芳花初绽,一片晕晕染染的胭脂红。 海棠花下,正立着位女子,她穿着一身藕荷色衫裙,飞仙髻上只斜簪一只玉簪,眉目如画,周身如空谷幽兰,香洁雅芬。 李婳妍正凝这海棠出神,听见门口的动静,方转头看向苏易简,笑道。“何事竟这样匆忙?” 苏易简一路疾驰狂奔,千言万语涌上心头,到了她面前,出口却却成了一句,“婳妍,秋海棠开了。” 李婳妍展颜一笑,“这棵海棠还是我七岁那年,苏伯伯带着你上门做客,咱们一起在家里后院儿种的。后来父亲出了事,被抄了家,宅子也被封了,我以为这棵树也不在了.....” 她眼圈儿一红,忙掖了掖泪,笑道,“没想到十年过去了,它却这样走运,长得枝繁叶茂,花绽如云。” 当年禁军奉旨查抄罪臣李氏的府宅,这棵海棠树本该被拦腰砍断,或是一把火烧个干净的。不知苏易简打通了什么关节,硬是将海棠树从李府中移植出,安置在苏府中,好水好肥地精心照料了十年。数月之前,李婳妍从教坊司脱身,又不惜劳苦地把树连着根土拔起,栽种到了松墨巷子里的新宅院里。 ——哪里是树走运,分明是情郎有心。 十年恍然一梦间,海棠花开依旧,人事却坎坷跌宕,兜兜转转,爱恨纠缠,转眼竟是又回到了原点。 “怎么会不在,该在的全部都在。” 苏易简走到她面前,伸手摘下一朵含苞的海棠,簪在她的鬓发间,面上含了笑,眸中满是骐骥与柔情,“婳妍,这场战事平定之后,我们就成婚吧。” 李婳妍一愣,微红眼圈登时泛起了泪光,她扑入他怀中,抑制不住地低声呜咽起来。 这一天,他和她都等了太久了。 ..... 翌日一早,薛亭晚尚在香梦中,裴勍便早早起了身,她一向睡觉浅,听着帐外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响和男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音,缓缓睁开一双杏眼,口中绵软唤道,“淳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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