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下讲: “后来,他父母前后脚离世,我们也就尽量学着去接受他了。而且他做了手术,看起来也像是正常了,又比谁都乖巧,连他爷爷那种性子,后来都对他高看一格。到临走,或许是有些愧疚吧,也怕他争不过那些哥哥姐姐,还专门把老宅都留给他了。 其实,我们那时候只觉得是这孩子打小被欺负,养的性子软弱,再长大点,就清清冷冷的,像只养不熟的畜牲,逼也逼不活,说也说不动。就像我给他们起名字的时候,司业,掌的是家业,司仁,经营家庭,做好我们家的传话筒,至于司予,他只要管好自己,我也就没什么别的要求——实在是因为,起初对他没什么期望。” 直到十八岁那年,他往家里带回一个姑娘。 看起来怯生生的姑娘,不大敢说话,眼珠儿滴溜溜四处转,见着人便正经,见不着人,就躲在司予后头说悄悄话。 他指着一个个金贵的摆设,一个个房间,每一样,都事无巨细地介绍给她听。 他拉着小姑娘的手,像是拉住这世上最珍重的宝物,一刻也不敢放松。 表情是冷的,眼角眉梢却都是暖和的。 老人家站在楼梯顶端,往下俯瞰。 看了好半会儿,忽而侧头问一旁的家佣,上一次看见四少这样笑,是什么时候? 佣人想了想,摇摇头,说从前好像没见过。 老人也想了想。 想着想着,忽然就满眼是泪。 “我那时候啊,才想起来,原来我上一次看见这笑,是几十年前了——那时候,阿越刚参加完演练回来,带着一身伤,纱布裹着头,隔几百米呢,就对这头挥军帽。我还稀奇着,他什么时候这么热情,结果侧过头一看,离我也就几个人远吧,人群里站着个白衣裳的姑娘,也正冲着他挥手呢。两个人都那么年轻,都是一看见对方就笑呵呵的年纪。” 纪司予的父亲,名叫纪明越。 昔日响当当的沪上人物,后来,死在那姑娘死后的整一个月。 “那一刻我才发现,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的儿子啊,原来留下了一个,最像他,最像他的孩子。我急匆匆从楼梯上走下来,第一次有点心里没底,你看见我,你也吓了一跳。 打招呼的姿势一点不标准,声音太尖,没大没小。可是司予马上就护在你面前,跟我说,奶奶,这是阿青。像是在跟我示威,说这是阿青,不要欺负她。” 那是他头一次露出过分寒锐的锋芒。 出于保护,又或是防备,把喜欢的姑娘藏在身后,不惜过早地暴露出一身尖刺,也要护得她不受半分折辱,和高高在上的纪家人,吃完一顿和平的晚饭。 谁要是多说一句,他便丝毫不差地还回去。 不平和,不清冷,不与世无争,不躲在老宅。 像极了年少刚长成,还是个新兵蛋子,为了个姑娘家家就和自家老爷子摔了碗的纪明越。 “其实在那之前,我就听说过,他常带着个女孩四处参加酒会,固定了女伴,就再也不换,也派人查过,是卓家领回来的私生女,在家里头不太受重视,就是受了欺负,也没人出头——我还以为这孩子聪明,是找了个不用负责任的姑娘玩玩,哪里想到,这一玩哪,就是这么七年。” “说起来很好笑,不是吗?” 老太太摩挲着卓青的手背,话有所指:“我查过你,说缘分吧,只是小的时候,机缘巧合,照顾过他几回,他就铁了心,一门心思只想娶你。你们两母女各个医院打着杂,来去不定,时间一长,等他后来私下有能力花钱去找的时候,反而找不到了,找不到也就罢了吧,偏偏还真给你个向上爬的机会,让你去了克勤,跟他成了同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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