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索片刻,刚想再开口,却正听见楼梯口处传来几声脚步—— 后话顿止。 “司予,咳、咳,等很久了吗?怎么不喊人上楼叫我们一声。” 微微佝偻着背的瘦弱青年,顺着旋转楼梯,一路缓缓而下,不时轻咳数声:“我昨天吃了药,睡得沉,咳、咳咳,结果比你动作都慢,真是不应该。” 是纪司仁。 卓青抬眼看去。 真说起来,其实这位纪家三哥大概才是一群兄弟姐妹里,长的最像纪父的。 无奈任凭生来英气,浓眉大眼,却被常年病弱衰败的气质裹挟,每次见着,都让人不由感叹,他那精神气是确实一天不如一天,随时都能撒手人寰似的,畏手畏脚。 “阿仁。” 一旁搀扶他的女人低声提醒,分明是盛装打扮,站在纪司仁身边,倒莫名有种冲喜女仆的瑟缩气质,“奶奶都说了,你今天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不下楼的……急着道什么歉。” 三太程雅晴,是个典型港女,最好脸面。 只是因为家道中落,平时比大太太低调三分,但关键时候,要发挥搅屎棍的作用,那也是绝对不虚。 纪思婉起身,去帮着扶人。 “是啊,阿仁,”她给弟弟拍背顺气,“你最近老咳嗽,睡都睡不好,强撑什么……小刘,还不去给三少冲杯糖水梨。” 纪司予岿然不动,冷眼旁观。 和对纪思婉的针锋相对不同,他和这个三哥之间,一向格外冷淡,连做戏都懒得动弹。 这种时候,便轮到卓青冲人一笑。 模样平和温柔,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,轻抚丈夫手背。 “我们也才刚来,”她没让话题冷场,“三哥,最近身体又不大好了?我认识广州的一个中医,调理身体很有一套,待会儿闲下来,我把联系方式写给你吧。” 纪司仁白着张俊脸,连连点头。 “劳你和司予费心了,我这病也治不好,你们还每次给我介绍好医生……咳、咳,还有二姐也是,经常领着我去看,去查,费心了,大家都费心了。” 很显然,基于纪司予如今在纪家的“贡献”,卓青这点客套示好,似乎比他二姐的殷勤帮助来得更讨他喜欢。 ——三少是个孬种,却不是个蠢蛋。 纪思婉闻声,略略松开手上力气。 笑意渐冷:“阿仁,你就先坐吧,说这么多话,喉咙都该疼了。” 程雅晴听在耳中,眉头紧锁。 把丈夫扶到另一侧沙发落座,还不忘小声嘀咕:“……都在广州了,你会比我熟吗?” 又扬起笑脸:“二姐,你也累了,坐吧,坐吧。” 卓青权当没听见。 这种场面,几乎年年如是,哪怕往年自己和纪司予闹得不愉快时,在这种不得不出席的场合,基本战线也都必定一致对外。 小门小户,尚且妯娌之间争相表现。 在纪家,唇枪舌战,互相试探高低,更算是一门语言艺术。 卓青抿一口手中果蔬汁,侧耳静听程雅晴对纪思婉的百般恭维,并不参与。 倒是自己身边那位,总不忘在关键时刻幽幽挑拨两句,场面在逢迎和尴尬之间来回切换,好不热闹。 听了半天,她转过半边身子,附在纪司予耳边,声音极轻:“二姐送金寿桃,三哥家送翡翠观音,那大哥他们呢……?” 眼下大家都还没亮出真本事,她倒莫名有些担心起来。 她过去送金送玉,老太太并不怎么喜欢,甚至闹得怪下不来台,还以为今年全家理应都吸取教训,走“心意胜过一切”的路子,结果现在看来,旧路依旧大通,倒是她送幅画,显得格格不入又寒碜似的。 纪司予闻声,轻轻覆住她手背,神色有瞬间凝重。 末了,却还是扬眉一笑:“随他们……” ——“这么热闹,在讨论什么呢?” 中气十足的女声一出,室内众人齐齐停了话音。 毫无二致地,目光通通看向连通客厅阳台之间的走廊。 纪老太太这天一身简单运动装,一头几乎全白的长发齐整盘在脑后,虽说身量不高,瞧着雍容圆润,却一如既往的精神瞿烁,目光随意扫过众人,唇角含笑,不怒自威。 连一贯在小辈面前架子颇大的顾姨,也只错开一步跟在她身后,手中拎着太极球,微微弓腰,亦步亦趋,只消一眼,高下立见。 老太太径直走向长沙发一侧。 “隔着老远,在阳台上都听见你们说说笑笑,怎么,司予,家里哥哥姐姐跟你见得少,一见面都叙起旧来了?” 纪司予轻轻拉住卓青起身。 眼见着人已经走近,倒也没有过去奉承搀扶的意思,只笑笑:“今天是奶奶的生日,我们都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,聊了很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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