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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节


公子夙单衣薄靴,脸色通红地披了一袭雪花,被人领入当年的王后宫中,他乖巧而沉默,见谁都要行礼。单薄瘦弱的身板细细地颤着,廊下有人一声讽弄的屑笑,原来几位公子都趴在围栏上等着看公子夙的笑话。

    九公子眼睑泛红,他抬起手背揉了揉眼,没有一个字。

    太后当年也才不到桃李年华,皓齿如珠贝,由人打着伞,缓步而来,直到看见跪在宫外的年幼的九公子,忽地一把推开身后的侍女,匆匆地跑下石阶,不由分说紧紧地拥住了他。

    她直落泪,手掌轻轻拂去他发间的雪花,“夙儿,以后,你跟着我,我是你的母后,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。”

    那是他短暂的七年人生里,除了母妃之外,第二个人,给他安全而温暖的怀抱。

    他始终记得。

    “夙儿,”太后说一个字便要咳嗽一声,她喘气不止,勉力侧过身,双掌合拢握住了他的右手,“楚国是你的,江山是你的,哀家绝没有任何妄念。”

    “孤知道。”桓夙皱了皱眉,他忽地转过头,“你们都退下!”

    “诺。”

    很快殿中只留了这母子二人,卫夷对桓夙施了一礼,拎着药箱默然离去。

    “母后。”他反握住太后的手。

    太后细声道:“可是哀家有私心。我终究是先王之妻,也是依照楚礼迎入王宫的先王王后,世事不容于我与卫夷。哀家在朝一日,便能为自己与他多争一段时日,我对不住楚国的列位先祖,枉顾了纲常法纪,可我……可我宁愿不要这太后之位,你与我有母子之名,可是这些年来,母后能说这些心里话的,也只有你了……”

    桓夙点头,“孤明白母后的难处,是父王亏欠母后与我母妃甚深。若非不得已,母后不至于此。”

    “楚国终究是你的,哀家再怎么强拧,也是越来越力不从心。”她的手指松开,缓慢地指了指不远处辉煌精雕的妆台,台面工整严谨地摆放了一只箱箧,“那是你父王临终前交托给我的印玺,有了它,日后你颁发政令,便会畅行无阻,上行而下效,无人再敢有反对之音。”

    没想到太后今日交代的竟是要将王玺还给他。

    桓夙微愣,思忖之下,脸色一时惨白,他出了霞倚宫,见卫夷还跪在宫外,西风寒凉,檐外飞雪联翩,桓夙眉宇深陷,他冷着声色道:“太后的病,到底如何了?”

    卫夷一时没有动,低着头颅,散乱的额发覆住了那张脸。

    直至过了片刻,他才缓慢地反问:“敢问大王,要听真话么?”

    “孤不屑自欺欺人,你说便是。”

    卫夷凝了凝神色,唇瓣勾出一抹淡淡的苦笑,“药石无医。”

    这次却是桓夙沉默良久,他问:“那,还有多久?”

    卫夷摇头,“微臣也不知。”

    卫夷是鄢郢最高明的医者,桓夙纵然有怒,也不能说一句卫夷是个庸医,这方才是最可悲之处,桓夙咬住了牙,唇齿之间溢出淡淡的咳嗽声,卫夷忽地抬眸,“大王,要微臣为你诊治么?”

    “你顾好孤的母后就好!”桓夙咬牙切齿,“孤要你给太后续命,无论多久,但孤可以保证,你的性命绝不比太后长!”

    卫夷苦笑着伏地身体,“谨遵王命。”

    桓夙扬起脸,灰白的天抽着一朵复一朵的雪,摇摇洒洒地覆落,霞倚宫与南阁楼相去不过几百步,愈发显得高耸凝滞,笨拙而古朴地立在一片巍巍然的宫墙之中,苍松如墨,白灰之中隐隐滴落下来,呈绵延流淌之势。

    孟宓还沉浸在苦思冥想与百思不得其解之中,除了那夜上阳君雪色的衣袍,他温润朗然的双眸,以及那一首动人心魄婉转悠扬的《静女》,她脑海之中竟然不剩什么了,她见了他,做了什么,想了什么,说了什么,愈发模糊。

    包括她描的那副上阳君的画像,她也不记得,自己还有这般好技艺还能画得出这么栩栩如生的画。

    她试图提笔,想画一个人,脑海里掠过桓夙的脸,她能纤毫无差地忆起他的每一处轮廓,可是临到下笔时,却犹犹豫豫不能决断,废了半天功夫,画了一张形似神非的图,她有些恍然。

    “我是不是中邪了?”

    她拍了拍脸颊,垂下的眼眶里忽地曳出一个身影,孟宓惊骇地一跳,险些躺倒,火光里映着桓夙冷峻俊美的一张脸,琥珀般的双眸,褪去了稚气和幼嫩的皮,气韵一日一日地沉积威严下来。

    这是楚国的王啊。

    孟宓拍脸的动作僵住了,她很快地想起那个夜晚,好像上阳君也是这个站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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