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文诚呐呐道:“表姐,我爹说朝廷不止有律法,还有《女戒》。” 见林二春目光微垂看着他,静静的等着下文,他继续:“我大姐、二姐出嫁的时候,爹都让娘给她们说过了,过完年奶带着三姐进镇上去了,她回来,三哥还给她读了一遍。” 林二春问他:“你知道我是女户了吧?” 邓文诚点头,“我爹说女户更加要避嫌,虽然不得不抛头露面养家户口,但更得规矩本分,免得外人说闲话。 我外家那个村里就有女户,家里的男儿都死了。柳大娘就靠给人做绣活和缝补,从不接触外男,路上遇见了都不抬头的,也养大了儿子。还有春晓表姐,也没人说她什么不是。” 林二春又轻轻呵笑了一声,邓文诚茫然的问她:“表姐,我说错了吗?” 林二春看着面前七岁的小男娃,一时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。 她知道他是诚心诚意的发问和不解,跟她探讨,并没有任何质问的成分,却让她恍惚想起前世也这么被人问到脸上来。 公众场合里,一群满口仁义道德,衣冠楚楚的卫道士,当众冲她发难,一个个巧舌如簧、舌灿莲花,就是想让她看看她是有多不堪。 “一个抛头露面、举止不端、有满身铜臭的村妇,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,恍如天神的东方承朔,那是多少京都贵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!” 当年她据理力争,也算是舌战群雄了,将人问得、训得面红耳赤,可跟东方承朔闹翻的时候,他却旧话重提,觉得娶她是一个笑柄。 现在她再回想起来,觉得那场面既混乱又荒唐可笑,她吵架是赢了别人,可最后还是输了。 林二春觉得现在真跟一个孩子讨论《女戒》其实也挺可笑的,可她却没了当初跟人争辩的兴致。 大多数人觉得怎么就怎么吧,她不在乎,也不想去改变别人的看法,总不能所有人都是志同道合,正是有这大多数的人,她才更觉得自己重来一生遇见那个少数支持她的,其实挺幸运的。 她放下手拍了拍男娃圆呼呼的脑袋,反问道:“你爹是不是还说了饿死事小、失节事大?” 邓文诚点了点头。 “那我问你,你爹可有跟你说过什么是气节?” 这个就超出了邓文诚的理解范围了,他摇了摇头。 林二春目光微暗,扯出一抹笑意来,“我问你,那柿子酒是不是表姐弄出来的?并不是你爹弄的吧?” 邓文诚垂下脑袋:“是。” 他年纪虽小,但是这个还是知道的,林二春当初多宝贝那些罐子啊,都捂在被窝里,不让人碰,柿子酒也是她先做的,后来不知道怎么的,爹娘就都嘱咐他说,这些是自家做出来的,让他别在外面乱说。 他被林二春三两句带偏离了话题,浑然不觉。 林二春道:“那我告诉你,气节是一个人志气和德行操守,是正义、正直,是顶天立地,也是骨气。现在你不懂不要紧,你记着我这话,以后你长大了,就明白了。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,你爹说的也对,不过,这不单单只是针对妇人的,对男子也是如此,对所有人都是如此。不是说男人比女人厉害,有本事吗?怎么能够要求没本事的女人有气节,就不能要求本事大的男人了?” 林二春哼笑了一声,一点也没有当着孩子的面说他爹的坏话的自觉,继续道:“能够说出这话来。首先得说话人自己能够做到,一个自己都立身不正,做不到的人,凭什么去要求别人呢? 像你爹这样强占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,就是失节的一种。失节事大,他自己怎么不先去死呢?” 邓文诚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,有些懵了,一会摇头,又一会点头。 林二春让他缓了缓,才收敛了面上抑制不住的讽色,按住邓文诚的双肩,直视他的眼睛,认真而严肃的道: “邓文诚,我一直跟你说要遵守法令,让你背着那些条例,今天还有一句话要你记着,律法虽然必须要遵守,这是立身之本,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律法都绝对正确的。你长大后要有自己的判断。 日后你再说别人有错,说别人该死,给人量刑的时候,你得先想想你自己是不是可以做到,换做你是不是就能够比别人做得好,要是你也做不到,就别一开始给人定罪。” 以后,她也没有没有什么再能够教给他的了,这男娃能够记得多少,能不能被约束不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,她也管不着了。 “记住了吗?” 邓文诚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