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州这场乱子的结果居然和先前苏峻之乱完全一样,军事实力最强的陶侃是第一受益人,瞎裹乱的王导是第二受益人。而庾亮白忙活一场,到最后什么都没捞着。 陶侃晚年虽然执着于争权夺利,但他毕竟为东晋打下了半壁江山,战绩遍布江南各州,算是东晋屈指可数的名将,且口碑相当不错。 无论在哪儿,陶侃都以治军严明、恪尽职守被人称道。他常说:“圣人大禹尚且珍惜光阴,普通人更该如此,绝不能荒废度日。若活着无益于世间,死后又没留下有用的东西,这跟自毁人生有什么区别?” 陶侃性格节俭,处理公务更是精打细算。造船时,他将木屑竹头等废料全部收于府库。旁人都觉得他多此一举。等到来年冬天积雪,他将木屑铺在地面以方便路人行走。多年后,桓温伐蜀修补战船,陶侃留下的竹头又全派上了用场。 公元332年,陶侃北伐后赵,一举拿下北荆州重镇襄阳。很多年后,襄阳成为东晋北伐的重要根据地。 找回自己 陶侃自得到江州后,便将驻地转移到了武昌。这里曾是王敦的居所,很多地方仍不免残存着王敦昔日的痕迹。 “涂了!都涂干净!”陶侃指着一堵墙上的王敦画像,不爽地说道。 他憎恨王敦,要不是王敦,他不可能被赶到交、广,一待就是九年。然而,在他心底里,却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他敬畏王敦,憧憬王敦,他越来越怕自己也变成王敦。 连日来,陶侃频频给郗鉴和庾亮写信痛斥王导弄权,并透露出要废黜王导的意思。但二人的回信却让他大失所望。郗鉴是王导的政治盟友,自不会答应。庾亮虽然恨王导,但本着平衡的原则,也不愿看到陶侃继续膨胀,同样出言劝阻。 陶侃愤愤地将二人的回信揉成一团,朝墙角丢去。继而,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左手手掌,不禁出神,脑海中回忆起几十年前一件往事。那年,一个相面者对他说:“你左手中指有竖纹,这可是大富大贵之相,应该能坐到三公高位。只是可惜啊,这竖纹没能直达指尖,否则更加贵不可言!” 而今,陶侃已登三公之位,更兼任荆、江、雍、梁、益、宁六州都督,荆、江二州刺史。比三公还贵不可言的是什么?他不敢往深琢磨,去又总忍不住联想。 能不能再迈进一步? 陶侃在案几上铺开纸,提笔开始撰写弹劾王导的奏疏。 “司徒王导妄居高位,目无君上,尸位素餐……请朝廷将其罢黜,否则,臣誓举六州大军兵谏朝廷,以清君侧!” 陶侃写毕,愣愣地看着奏疏,心里翻江倒海。 这奏疏到底发还是不发?…… 他不自觉地抬起左手,死死盯着手掌,恼恨掌纹为什么没有长到指尖。突然,他拿起一根针,沿着左手中指的竖纹使劲向上划去。一道血印从竖纹贯穿到指尖,血滴答滴答地流淌下来。 陶侃奋力一甩手,血洒在了墙上。 不知是他老眼昏花还是心有所想,他居然觉得墙上的血印像一个字。 这分明像个“公”字…… 什么意思?是暗示自己三公做到头了吗? 陶侃不经意地望向案几旁边,那里摆着两封信。说来也巧,两封信都是前两任江州刺史——应詹和温峤于临终前写给他的绝笔。信中反复叮嘱他要顾念社稷,勿生非分之想。两封信常年摆在案头,其中的内容他早背得滚瓜烂熟。这些年,他每逢心虚杂乱,总忍不住拆开来看。 此刻,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他必须要认真地想明白一件事,废黜王导,到底是出于公理,还是出于私心? 陶侃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,烛台上的蜡烛早已熄灭。他重新点上一根蜡烛,又看了看面前的弹劾奏疏。随即,他将奏疏举到烛火前,燃成了灰烬。 陶侃重新铺开一张纸,蘸饱了墨,开始写一封新的奏疏。 “臣出身寒门,才志有限,这些年承蒙朝廷恩宠才位极人臣。有始必有终,臣年近八十,回顾此生,无悔无憾。只是每每想到陛下年少,胡人肆虐,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。司徒王导、司空郗鉴、平西将军庾亮三位皆是国之良器,陛下虽天资英奇,国事也当仰仗他们。臣虽不知天命,但也明白该到归葬故乡的时候了,现将节钺,太尉印章,荆、江二州刺史印绶一并奉还朝廷。臣仰恋天恩,不胜感怀!”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