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恩怨怨也都化作一抔黄土,实在不必折腾棺椁了。 西山上埋了谢子光,如今又埋了仇剑,而与之相对的雁离山上,则埋着因铸下大错而被废为庶人的前淑妃谢曼娘。 “公子,人已经死了,那些过往你也都试着放下吧。”关北轻声道,“做我们这行的,除了杀人越货什么也不擅长,更没有像你那样聪慧的脑子,所以做事情难免直接冷血了些……我不是在为他辩解,只是有些感慨,不是每个身处深渊的人都如公子那般好运,可以遇见一个不介意自己满手血腥的、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姑娘。” 谢霁侧颜冷淡,没有焦点的视线投向庭院中黑皴皴的树影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关北、沈莘、仇剑,乃至于谢霁自己,都曾是蛰伏于暗夜深渊中见不得光的老鼠臭虫。若谢霁没有遇上谢宝真,没有被那姑娘焐热了凉薄的心脏,他是否会成为第二个仇剑? 一切不得而知。 有些道理无须关北提醒,谢霁自然明白。 他知道仇剑罪大恶极、死有余辜,也曾想过要他困顿于阴暗的地牢中日日折磨……如今仇剑死了,他明明该是畅快的,可脑中总是不自禁回想起四岁那年的风雪之夜,仇剑手握弯刀踏着一地尸首而来,解下披风紧紧裹住谢霁幼小颤抖的身子。 那时的仇剑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抱起谢霁,带着幼小的他在风雪中走了很远很远,而谢霁却并不觉得寒冷。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风寒烧得不省人事,仇剑抱着他连夜跑了十几里的山路去看大夫,刚硬阴鸷的脸上满是汗珠,一颗一颗落在他烧红的脸颊上。 他记得自己刚开始认字读书,摇头晃脑地跟着老秀才念‘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’,仇剑就一边擦拭刀刃,一边坐在门槛上认真倾听,散养的草鸡就蹲在篱笆上咯咯鸣叫,听到有趣的地方,仇剑擦拭的动作就会明显慢下来…… 刑部地牢里的那石头画,让谢霁胸中的恨意变得不再锋利。 思及此,谢霁冷淡道:“我恨他,也可怜他,但若重来一次,我依旧会不遗余力置他于死地……我猜,他也一样如此。” 或许仇剑也渴望过亲情,但若玉昌宫的大火重来一次,他依旧会选择折磨谢霁,用残忍的方式将他推向复仇的漩涡。 这种感情很复杂,但关北却并非不能理解。他点点头,对谢霁道,“我明白,若经历这一切的是我,我也不会原谅他。” 事到如今,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已是无用。 谢霁深吸一口气,将仇剑有关的一切抛诸脑后,换了个话题问:“宫里可曾来人?” 关北刚要说‘没有’,就见沈莘提着灯笼急匆匆而来,朝谢霁一抱拳道:“公子,外面来了个姓何的太监,说是皇帝请你入宫一趟!” 关北缓缓眯眼,撑着窗台从屋内跃出,稳稳落在谢霁身边,笑道:“这不就来了么!只是不知道大晚上的,皇帝又有什么事。” “没什么大事,一切照旧便可。”谢霁眼波深沉,淡淡道,“大概是,做交易的契机到了而已。” 入了宫,皇帝果然神色不太好。 见到谢霁,元凌伸手挥退为他捏肩捶背的内侍,揉了揉眉心,示意谢霁道:“别多礼了,坐罢!刑部送上来的折子,朕已经看过了,那上面写的可是属实?” 谢霁道:“字字句句,皆是事实。” “可那矛头指向的,是朕的皇后。”皇帝睁眼,沉沉看他,“你们刑部好大的胆子!” “臣只是奉皇兄之命行事,查出佛骨刺杀一案真相。”谢霁没有落座,躬身行礼道,“正因为牵扯众多,所以才没有在朝堂之上提及,而是交给皇兄亲自判别。” 这件事谢霁没有办错,皇帝很清楚。 待舒出一口浊气,皇帝心情稍稍平复,将刑部的折子一丢,话锋急转而下,问道:“你与永乐郡主的事,如何了?” 似是没料到皇帝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,谢霁愣了愣,方轻轻皱起眉头,低哑道:“我与郡主本就是义兄妹,加之如今身份隔阂,谢家自是不愿。” “他当然不愿。英国公言出必践,说是不将女儿嫁给皇家人,便必定不会食言,再者‘谢家八子’没有一个省油的灯,光靠你一人之力,怕是难以娶他家的掌上明珠。” “臣,请皇兄点拨。” “难得啊,天下竟然有你办不成的事。”想了想,皇帝建议道,“不如这样,你让刑部将行刺之事压下来,莫要牵扯到皇后,朕便想法子说服谢家人,给你和永乐郡主指婚如何?有朕出面,谢家还不至于抗旨不遵。”
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