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骇一跳,因为男声就是从她几步远外的帷帐中传出来的。帷帐一层又一层,如皱纱般。雁莳身为臣子,不敢胡乱扫视天子宫舍,才没有一开始发现帷帐内居然有人。她这次再定睛看,果真看到影影绰绰的男人影子,在帷帐后坐着。 雁莳心里嘀咕黑灯瞎火,却只亮寥寥数灯,宫殿这么大,陛下是真不怕闹鬼啊? 然她看着瘆得慌啊。 李玉淡声:“进来,陪朕喝酒。” 雁莳诚惶诚恐地推辞:“这怎么行,臣是来向陛下汇报要务的,怎能放纵……” 李玉:“那滚吧。” 雁莳的假意谦虚卡在喉中,不上不下,憋得她分外难受。她心中难过陛下如此不待见自己,僵着肩膀惆怅半天。 李玉刚刚洗漱完,又再次由侍医问诊。侍医说他们在研究一新的药方,必能让陛下身体状况好转些。李玉不信那些虚词,从侍医口中逼问出自己的身体也就能撑一年左右,他怔然静坐半天,开了黄酒来独饮。饮着饮着,想起雁莳还在等着召见,他便随口让她进来。 但她不进来也无妨。 李玉漠着脸,自己给自己倒酒,一杯又一杯。窸窸窣窣撩帘声传来,余光中看到一道红英一闪。李玉抬眼,看到眉眼英秀的女郎厚着脸皮滚了进来,在他的冷眼下还嘿嘿一笑,强词夺理:“陛下您要微臣滚的!您可没说是滚出去还是滚进来!” 李玉嗤了一声,手撑着额头,没理她。 她脸皮当真厚,刻意做出故人的架势,盘腿坐在他身边。雁莳一点也不害臊,当着帝王的面就去给自己倒酒,然后猛然一拍案几,慨然而叹:“好酒!” 她本欲做出豪爽不羁的样子来博李玉好感,但宫殿中亮着的灯实在太少,光线昏昏下雁莳没看清楚案上摆着的酒樽里的清液是满的。她那么一拍案几,李玉面前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酒液就滴答一跳,跳出了酒樽。 酒液活泼无比,气势颇大,溅了李玉一脸。 李玉:“……” 雁莳:“……” 雁莳一个哆嗦:“臣臣臣死罪……” 李玉心不在焉:“那就去死吧。” 雁莳:“……” 李玉瞥一眼雁莳僵硬得快要哭了的脸,面无表情地抬起袖子擦去自己脸上被溅到的酒液。雁莳怎么甘心死呢,看陛下不跟她计较,她心中大松口气。她干笑一声,忙殷勤地再给李玉倒酒。这次她使出了十八般武艺,认真地倒了半杯酒,递送到李玉唇边,送出一个讨好的笑容。 饮酒这才步入正轨。 李玉一边喝酒,一边问她:“说说你一路上的情况。” 雁莳精神一振,忙将自己护送赫连王子的英勇事迹娓娓道来,再提及中途和长公主殿下的碰面。说起一路上的惊险,雁莳便滔滔不绝,架势如讲神话故事般。也许是李玉难得的放松姿势给了她勇气,他还不停地喝酒,给她倒酒,没有打断她说故事的兴致,雁小将军身子慢慢前倾,恨不得握着陛下的手与他促膝长谈。 雁莳拍膝盖大笑:“总之那些小贼不是臣的对手!臣救驾有功!” 李玉:“……” 被陛下扫一眼,雁莳忙收敛神情,变得正经。她开始说起夏国和凉国的图谋,说起自己愧对陛下,路上没有保护好公主殿下。她中途再不动声色地引出郁明来,将自己的好兄弟夸了一番。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口里乱侃,见李玉望过来,雁莳一凛然,住了口,羞愧无比:“陛下见谅,臣素来口无遮拦。但是臣自知自己的缺点,已经写好了折子,陛下看折子就好了!” 她从袖子取出一本折子递过去。 李玉不接:“光这么暗还让朕看你的狗爬字,想让朕眼瞎?” 雁莳忙将折子放在一边,示意陛下明天看也无妨。今夜畅饮,她尽一个臣子的本分,愿陪陛下一醉方休!到这时候,李玉不再问她公事,雁莳才找到一点喝酒的感觉。可她刚塞了一口酒,就听李玉幽幽道:“听说你刚进长安城门,就四处活动关系,到处给人送礼。不光给长公主府上送礼,还去相国那里碰了不少次。你满长安地乱窜,是为了官升一级?” 雁莳顿时惊得酒醒,顺着跪坐的姿势就想跪下磕头。她干干道:“陛、陛下都知道了啊……臣、臣也不是有别的意思,臣就是……” 送礼送得陛下都知道了,雁莳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其实长安城中当官的都会互相送礼,进京后初来乍到,要送拜谢礼。雁莳也就是如常人一般走动关系,却不知道居然被陛下知道了。他们下面的官吏送礼是常事,但是天子却未必喜欢看到臣子私下交际那么频繁了。难听点说,那都是结党营私!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