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以校长叶苦寒为首的艺专教员做后盾,画展得以如期举行。据说是谢鲲鹏请家中长辈出面,借了申城一位大富商位于租界的西洋花园别墅,用以展出画社诸位社员优异作品。西历三月开展,至五月结束,预计展出两个月。在此期间,画社成员轮番驻守现场,充当讲解并看护作品。学校同窗成群结伴,于休息日奔赴申城捧场。前后花费虽不少,一则有校方资助,二则有家境优裕的画社社员分担,倒也不见掣肘。 依照惯例,艺专四月底放三天春假。多数学生都选在这个时候前往申城,参观画展与游玩购物兼顾。颜幼卿几次三番受人鼓动,又确乎想往申城走走看看,遂寻机试探安裕容意思。 “有人邀你春假一同去申城看画展?都是哪些人?”安裕容正在写字,头也不抬,语气平淡。他替俞蜚声翻译的那本《东方艺术简史》早已完工,这些日子受尚古之所托,闲暇时帮忙译些西洋政论,据闻要用作党内学习资料。尚古之提出给润笔之资,安裕容当然不肯要,且这些译文他也不打算署名,准备尽数赠与对方,权当兄弟二人在别庄白吃白住的一点谢礼。 “就是平日里一起玩的几个,都是画社的。”颜幼卿见他没应声,于是把姓名也挨个说了。说罢,又把照明的蜡烛并茶杯往峻轩兄面前移了移,殷勤备至。安裕容帮尚古之做的这份事,白日没工夫,只能夜间回庄院里做。村庄不通电线,他倒是舍得花钱,铜钱粗的白蜡烛,左右各点一支,照得桌前一片通明。 颜幼卿坐在他对面,微微向前弓背,两手撑在凳沿儿上,眼睛直溜溜盯着他的脸。小幼卿这幅狗崽子似的模样实在少见,端的可爱得紧。安裕容心里颇有几分发痒,偏忍住不肯伸手去摸,脸上亦不带出半点表情。 颜幼卿小声道:“我想跟你一起去申城,但是你这么忙,等忙完了,画展多半也结束了。他们说了好些回,我有点不好意思……” 安裕容忽然发问:“你们打算怎么去?去多久?” “谢鲲鹏家里有车来接,清早从学校出发,午饭前就能到。他们准备在城里至少歇一晚。但是我不想在城里住。看了画展,当天下午就回来。像咱们上回来时一样,雇艘船走水路。如今白日变长,估计天擦黑就能回家。” “这般匆匆忙忙,只得中间两三个小时空,看也看不出名堂,有什么意思?” 颜幼卿仔细瞅瞅峻轩兄神情,依旧瞧不出是无所谓还是不高兴,或者干脆在心里生闷气。想了想,道:“那……我还是不去了罢。反正展出的画作在学校里都看过了。” “那多不合适。画社这些朋友,认识这么久,对你都不错,一点人情也不讲,回头他们岂不是要背后议论咱们没家教?说不定还要怨到我这个做兄长的头上。”安裕容放下笔,“这样罢,我和你一起去,也在申城住个一两晚。除去看画展,再好好看看别的地方。” “啊?……”颜幼卿愣住。峻轩兄肯一起去,当然大好。可他旋即想到同行俱是学生,峻轩兄一个教员夹杂其间,只怕有些尴尬。当日清湾镇酒馆喝酒,此等场景已然体会过一回,纵然有兄弟情深为托辞,终究还是尴尬。 安裕容看他犹豫,眯起眼睛:“怎么?不欢迎?” “不是不是。”颜幼卿连忙摇头,急中生智,“我是担心谢鲲鹏家里的车坐不下。你与我同去的话,不如咱们两个自己走,到画展现场与他们会合便是了。”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,颜幼卿笑起来,“咱们提前订艘船,早点儿出发,中午也就到了,估计和他们坐汽车差不多。” 安裕容歪着脑袋看他,不一会儿,也挑起嘴角笑了:“嗯,这安排不错,我考虑考虑。” 很快便到了春假前一天。吃罢午饭,颜幼卿正要去上下午的课,安裕容把他拉住:“到俞兄那里取点东西,咱们这就出发,船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。” “不是明日清早出发么?” 安裕容瞥他一眼:“申城港口夜景美不胜收,机会难得,不如下午出发,正好入夜抵达。” “可是我下午还有一堂版画课……” “我已经替你向校长请过假了。一堂版画课而已,没什么关系。”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