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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8节




    贞筠或许曾经是个莽撞的姑娘,可到了今日,她的所有天真、冲动,都早在日复一日的厄难中磨灭。

    她靠近身旁的女工,作势要掀起她的裤腿。那女工吓了一跳,她竟然从小凳子上摔下来,连滚带爬地躲开她。

    贞筠的手在微微发颤,她环顾四周:“你们,你们身上也都有吗?”

    每个人的眼中都浮现泪光,可每个人都不敢作声。

    只有面无人色的管事嬷嬷凑上前来:“夫人,这也怪不得我们。这是公公们的意思啊。我们,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……”

    她们表面上絮絮叨叨地哭诉,可肚里却早就把贞筠骂了个狗血淋头:“不知道是哪里来得死丫头,仗着有几分权势,在这儿充个屁的菩萨。装什么腔,做什么势,有本事去找太监闹啊。”

    她们正在心里骂得正欢,却没曾想贞筠竟真个拂袖而去。一个老虔婆望着她的背影,期期艾艾道:“这……她是往哪儿去?”

    名叫兰花的女工道:“还能去哪儿,指定去市舶司了。时将军三令五申,让我们别多口,您老非不听。我看您怎么交代!”

    管事嬷嬷急了:“这怎么能怪我呢?还不都是这死丫头惹的祸!”

    事情已经发生了,总得找个出气筒吧。织场内,哭声又一次响起,满怀凄楚。

    贞筠到了市舶司,却吃了结结实实一个闭门羹。她并未鲁莽行事。她知道时春瞒着她的原因是为什么,无非就是怕她大吵大闹,反而把事情闹得更糟。她明白今非昔比,她不能长留于此,争一时意气固然痛快,可她也要为这里的女工做长远打算。于是,她耐着性子等着、等着,等到双腿发麻时,却等到了时春和市舶司太监一块出来。

    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有一天会把时春和世故二字联系起来。可这样的情形,就真真切切出现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时春曾经是个宁折不弯的人,在遭到压迫时,许多男人都选择认命,他们或是被折磨而死,或是自尽而死,可时春不一样。她选择举刀来反抗。不管身在何境,她的腰杆始终是挺直的。在宣府战场上,她和敌人殊死搏斗,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肯投降。在鞑靼流亡时,她对那些所谓的草原领主,也始终维持尊严。可现在,她却在这个太监面前陪笑!

    那样浓烈的笑意,就像是被糨糊粘在她的脸上一样。她弯着腰,亲切地拉着那个太监的手,轻声细语道:“不必远送了。您太客气了。”

    那个太监掐着兰花指:“礼数是要有的。只是,时将军,咱家还是那句话,下不为例。”

    时春的眉心一跳,可下一刻她却笑得更加温和:“公公,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您就看看我的面子,真就不能再通融通融吗?”

    那太监道:“咱家已是看在您的面子上,一忍再忍,可是您也不能老这样啊。”

    他脸上已是流露出不满:“其他地方的女工挨得,咱们两广的丫头就生来金贵?她们就是太惫懒了,所以才要受点教训。我们这里,明明有最好的通商口岸,可赚取的银钱反而不如福建、浙江,原因为何?就是您太骄纵她们,而我也一直给您面子。可现在,内廷已经申斥了,咱家总不能拿这顶乌纱,去还您的人情吧。”

    时春还欲再言,那太监又道:“您要非这么着,不如修书一封,让李尚书去给内廷招呼一声,到了那时,我们没有不应的。可这会儿,您也别叫我们难做啊。”

    旁人不知道,可贞筠比谁都明白,她们压根就联系不上月池。话说到这个份上,已是没什么好谈的了。可时春仍不肯放弃,她死死拉住那个太监:“没问题。可在之前,不能再这样逼她们了,我说了,大不了她们的酬劳,我出就是了!”

    那太监连连摇头,他夹枪带棒道:“这要是你们军中的产业,您说了自然是算的,可这是宫里的买卖。再说了,您又有多少家产,经得起这样消耗?”

    他不耐地摆摆手:“算我求您了,您还是把精神用在正事上,多杀几个红毛鬼,不比掺和这些事强。”

    他挥挥手,一箱一箱的礼物拉了出来:“这些,您就自个儿留着用吧!”

    大门在她们面前缓缓关闭,像是隔开了另一个世界。时春伫立良久,她转过身时,贞筠正立在阶下望着她。两人四目相对,仿佛有万语千言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这一日,她们依然出海了。明月自水天相接处缓缓升起,微波粼粼的海面上似披上一层盐霜。万籁俱寂,仿佛天地间只余这叶孤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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