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族既都不能领头,又个个不好惹, 斗争因此频繁。有时为了自家不吃亏,当然得看得紧张点儿。” 贺一元听得啧啧称奇:“成天这么个闹法, 怎么受得了。我们可怎么抓人?” 他眼尖,指着边缘处的一个小伙子道:“要不就抓他?” 鲁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:“嘴上无毛,办事不牢, 怕是不顶事。” 贺宽又指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道:“那要不就他?” 鲁宽看了他几眼:“这么结实的一个汉子, 只怕打架时都是主力。咱俩制服他不难, 可要抬来抬去,那就可就费劲了。依我看,就那老头子吧。” 贺一元一时瞠目结舌:“可他,他老得走路都要杵拐棍了,万一是个又聋又瞎的,不是坏了那位的事儿。” 鲁宽拍了一下他的脑袋:“动脑子!要是又聋又瞎,族里怎么会派他出来检查枣树。我看他非但不聋不瞎,说不定还识文断字,精明得很。” 鲁宽和贺一元躲在大树旁,一等孙老头靠近,一个人堵嘴蒙眼,一个人绑手绑脚,孙老头只来得及支吾几声,就被拖走了。 月池和时春正在林子中漫步,枯黄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,一仰头就能够看到寡淡如水的日光和浅蓝色的天穹。而在不远处,暗灰色的房屋整整齐齐地蜿蜒到了远方。月池不由拥了拥身上的棉袄。时春微微皱眉:“还是把披风披上吧。” 月池摇头:“咱们可是在假装访亲的平民百姓,那披风和这一身可不搭。” 时春道:“咱们这样,真能问出什么来吗?” 月池信心满满道:“一定能的。从下往上看和从上往下看,必定是天差地别。” 这点时春倒是相信,可看了真的能变吗?她有些犹疑,但还是没有吐露,无论如何,有改良之心就是好得,能改一点是一点,总比一直固步自封得要好得多。 两人正说话间,头晕目眩的孙老头就被鲁宽和贺一元扛回来了。就在孙老头被扯出口中的布条的第一时间,他就大吼道:“来人啊!绑……” 一语未尽,他就感觉脖子上被架上一个冰冰凉凉,寒气逼人的家伙什。孙老头立刻识时务地闭嘴。月池见状呵呵一笑:“老丈不必惊慌。我们是锦衣卫到此办案,有些事务相询而已。老丈只要如实告知,我等一定把您全须全尾地送回去。” 孙老头眼睛上还是蒙着黑布,可虽然看不到,但锦衣卫三个字,就足够把他唬得魂飞天外。他虽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太年轻了,但刀架在脖子上,也不敢说半个不字。 月池见他识趣,就对贺一元挥了挥手。移走了刀,松了绑,孙老头方觉长舒一口气。他哆哆嗦嗦开口道:“老爷尽管问,小老儿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只求您饶小老儿一条小命。” 月池道:“这是自然,我们是朝廷命官,怎会草菅人命。” 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:“此地税有几何?” 本以为问不到半个时辰,谁知足足问了快一个半时辰才勉强问完。孙老头已是说得口干舌燥了。 月池也不好虐待老人,于是便打算收尾了:“敢问老丈,可有何难处?” 谁知这一句,犹如捅了马蜂窝,孙老头就开始义愤填膺地求青天大老爷。北方的村庄本就缺水,前几年又突发旱灾,使得水早已是稀缺资源。孙台子村中的各大家族,为争水闹出过不少事端。孙老头的儿子——孙牛就因争水和雷家人大动干戈。两族的男丁甚至为水打得头破血流。 孙老头絮絮叨叨道:“您是金贵人,不知道在我们这些地方,一碗土巴和一口水都是贵重得。全家都要仰仗着吃饭……” 月池明白他的用意,她抽了抽嘴角:“老丈是想我们帮你孙家抢水?” 孙老头老脸一红:“也不是抢,就是公平地分一下……” 鲁宽听了对月池道:“头儿,这事儿插手不得。咱们只是过路人,即便如今管了,待我们离开之后,还是一切如常,指不定闹得更厉害。” 月池微微颌首:“老丈,难道绅士老爷不管这事儿吗?” 在明代待了十余年,她根本都不会问是否报官。传统社会显著的特征之一就是无讼,哪怕是城里也是一样。这是一个礼治的社会,传统规则如同经纬纵横交错,一个婴孩呱呱坠地时,他就在礼治的框架中做事。礼俗的规矩早已深入他的内心。【1】 谁要违背规矩,他的父母、乃至先生甚至都要受到乡老、族老的责罚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打官司既是没必要的,也被大家认为是可耻的。但是这种无形的礼俗也不是无所不包。前两年的旱灾就打破了原本的规矩存在的形态,使之变得不适用起来,所以又需要大家相互磨合,产生新的稳定的规矩。这个过程需要一个领头羊。 孙老头叹了一口气:“原来的汤老爷住在城里去了,他管不了这档子事啊。” 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