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子转身,面容不再是当年的青涩稚嫩,只那份温润沉稳依旧,他对着她浅浅笑了笑,略俯身一揖道,“是,太后请。” 初冬里阳光刺眼,她伸手略遮了遮眉眼,抬眸望了眼天际,呵出的寒气飘散在眼前,“瞧着这几日便要落雪了,宫里也到了用炭的时候。” 方卿愿只跟在她身后不语,又行了两步,钟离尔忽地停下,转首挑眉瞧他,只淡笑道,“师兄作何不语,可是因着哀家方才未给师兄面子?” 他知她打趣儿,无奈瞧她摇头,只道,“臣不敢有此心……臣只是瞧不透,太后心中究竟作何想?” 钟离尔看着他,意味深长地勾唇道,“哀家作何想?此事在哀家心里实在激不起半点波澜,垂帘听政是大势所趋,可哀家又着实没什么兴趣,不过既然做了,便要对得起万民百姓,亦断不会懈怠。只师兄有一言,哀家实在不能认同。” 方卿愿看她一眼,拱手一揖,“请太后赐教。” 钟离尔摆手一瞬,瞧着他收缩了瞳孔,闲闲笑道,“赐教谈不上。师兄说万代盛世,哀家是打心眼儿里不敢苟同的。凡事都有巅峰,盛极必衰的道理,从前家父就曾教导你我。如今大明尚算国泰民安,风调雨顺,边境之事,只北方辽东、琉球海上以为患,可不出这几年,这两处战事便可平息。多了却不敢说,过个百年太平日子,总是够了。再往后,便是你我身后事了,子孙福泽如何,哀家却管不得了。” 他深深赞许看她,不由轻声道,“太后多年未变,于世事仍是这般清醒。” 女子回望他的眼眸含着笑意,却无波无澜,是一派的稳重自持。这些年,除了在那一个人面前,面对那人之事外,她向来如此,“浑噩度日虽能得片刻安宁,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哀家别的不求,只希望能护着皇上筑边防、减税收、平战事。做成这三样,他年地下相见,也无愧于大明列祖列宗与你我恩师了。” 他听着心惊,却又是难得的热血沸腾,她一向被他当作政事上最愿臣服的主君,果不其然,她所言字句都是他心中所想,是他毕生抱负。 方卿愿深深对着太后俯身行礼,钟离尔虚扶他一把,只听他沉声道,“多年前臣便许诺,他日不论如何,臣皆愿站在老师同太后身后。时隔多年,一如既往。” 当年事如同泛黄的画卷,笔墨勾勒却仍历历在目,她对着他颔首,只噙着知己相惜的感激笑意轻声回道,“哀家记得。这些年,大人始终谨守此诺。” 成熙元年十月初十,新帝亲至慈宁宫,三拜于母后皇太后钟离氏,请求钟离太后垂帘听政。 至此,应做全的礼数皆已做全,天下人悠悠众口可休矣。慈宁宫皇太后钟离氏正式顺应先帝旨意,将于十月十一早朝时入太和殿,辅佐新帝。 砚棋小小的身子穿着繁复的明黄龙袍,钟离尔有一瞬的失神,在灯火通明的殿内座上,朝着孩子招手一笑,“砚棋,到母后这儿来。” 她声音本偏冷,可不经意放柔却也令人难以抗拒这份暖意,砚棋没有犹豫,听话地两步走近。 钟离尔环住孩子柔软的身子,将他抱在榻上坐下,拥着他擦了擦来时冻得通红的小脸儿,垂眸笑道,“这几日上朝,砚棋有何感想?” 砚棋抬眸,小心翼翼嗫嚅道,“儿臣……儿臣不喜欢上朝,上朝不好玩儿,有一群人吵闹不休,儿臣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……” 钟离尔柔声又道,“母后既然答应了砚棋往后去陪着你,砚棋也要答应母后一件事,可好?” 幼帝懵懂看着太后用力点点头,钟离尔一笑,谆谆劝导道,“母后虽然陪在砚棋身后,可砚棋要答应母后,用心学着母后告诉你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件事。因为早晚有一天,这天下还是砚棋的,母后不能一直陪着你,待你长大了,便该要亲理朝政才是。” 孩子似懂非懂,却看着她鼓励的眼眸,咬了咬嘴唇,终究点头奶声奶气应了。 她一笑,在满室的烛火中抚了抚孩子的额头,碎发触手柔软,勾起她心底有关砚离的记忆呼啸而至。 倘若砚离还在,今年也已六岁,凭他那样的天资聪慧,想来如今也可独当一面。 可她的儿子,却永远停在了砚棋这般大的年纪,长眠于灵鸢山上,往后山花开谢一年,风雪来去一年,都再与他无关。 成熙元年十月十一,慈宁宫钟离太后入太和殿垂帘听政。 彼时朝阳照耀九州,东方处有一声悠悠鸟鸣,渊长缠绵,钟离太后一身玄色冠服,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