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头走进来个花白头发漆黑唐装的中年男人,一走过来,人群自然让开一条道;黑唐装后头跟着个绿排扣衬衫,满头亮晶晶首饰的中年妇,正是那不知去哪儿了的老母姜素。 警察一见,噢一声,笑容满面道:“洪先生,早上好!” 黑唐装也不打招呼,背对着淮真,不知说了句什么,拱手一请,便将一众警察连带十四女仔请进杂货铺中去了。 一众街坊领居见状,便知没好戏可看,霎时作鸟兽散。 没一会儿,警察们接连走出杂货铺。最后出来那一位,朝里头说了句,“洪先生都来了,那么这件事在我们加州警署当然不是大事。但是这次联邦警察局来了许多人,要是他们查到妓女户里每几个月就多三五十个来路不明的黑户,连我们也免不了责。这次来,我们也算是给洪先生提醒一下。” 几个警察走到街上,姜素立在杂货铺门口,扬一扬手,“再见警官,请去上海饭店吃早餐,请写我的名字不用给钱。” “臭婊子,”警察低头暗骂一句:“去他吗的诡计多端中国老母。” 姜素立在杂货铺头,待警察走没影了,回屋里去,搬出一张积了尘土的木板出来,上头写了什么,尚看不大清楚。 摆好招牌,往街这头看了看,快步走来,一下一下揿响楼下铜铃。 淮真心想,来了。 轻着步子走到楼梯拐角,侧耳一听,果不其然听见:“恰好洪爷在,将那女仔一齐带过来吧。” 罗文上楼来时,淮真已经立在楼梯口,抻了抻衣服,像是等她很久。 清澈的眸子里平静淡漠,脸上无半点波澜。罗文抿了抿嘴,没说什么,转身下楼。 伸缩自有一刀。 淮真跟了上去。 经过那杂货铺门口,她低头扫一眼,见那积尘的木板上标着价码。 一月二十四日新鲜到货,市价—— 虾米三分一磅 大米一元一袋 …… 女仔五元一磅 迈过门槛,黑洞洞的外间屋子里堆满麻袋,满屋充斥着一股麝香与石楠混杂的气息;右侧一排小小房间,此刻屋门都打开,三五女仔聚在门口,看一看淮真,低头窃窃私语。 左侧木梯通向二楼。淮真走在姜素与罗文中间上了楼,见十四名少女正坐在楼道间角落里哭泣。 姜素脑袋大的很,暂时不想搭理这几个不识时务的哭包。只看了一眼,带着两人径直穿过二楼长廊,推开尽头屋门。 屋里灯光幽暗,临床放着一张竹椅。那花白头发黑唐装的中年人坐在上头,身后一个女子正给他捶按肩膀。他闭着眼,看上去并不怎么享受。 姜素进来喊了声,“洪爷,人给您带来了。” 洪万钧没睁眼,也不答话,抬抬手,叫她们都进来。 那屋子阴暗,淮真只觉得凉飕飕的。三人在洪万钧对面依序坐下,等待他发话时,淮真总忍不住去看他搭在竹椅上的手。 这人已经上了年岁,身形干瘪,皮肤长满褶子,脸上点缀着些许暗沉沉的斑点。独独那一双手,白皙娇嫩十根葱管,像从未受过岁月剥蚀。两手无名指与小指上,长而弯曲两截长指甲,修剪得极为讲究,竟比手指还要长。淮真突然想起,这两截尾指指甲代表着手的主人养尊处优的地位,是贵族的象征。这古旧的习俗,竟在遥远太平洋西海岸的唐人街得到如此好的保存。 洪爷冷不防的开口了,声若洪钟,中气十足,“她讲不讲英文?” 姜素道:“这女仔书都未读过,讲什么英文?只会讲广东话……国语似乎也懂一点,但是不知上哪学的,讲的怪难听的。” 洪万钧嗯了一声,又缓缓问道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淮真回过神来,轻声说道:“季淮真。”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