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了学校。那时候她年纪太小,特别感性,过了这么多年,她发现自己依旧没长大,还是那个执拗、情绪化的孩子,生活中的一点不如意就会让她低落很久,一点高兴的事就会让她兴奋很久。 她现在太需要有人夸夸她,陪陪她了。 越来越多的人在树荫下驻足,挎着LV的时髦白领,工作服沾满油漆的农民工,背着书包的中学生,拎着菜篮子的老奶奶,都在认真地倾听,很多人拿出手机扫码。支付宝到账的声音被她关掉了,几首曲子拉完,入账五百多,不知是哪个有钱人一次性给了两百。 “小姑娘,你是专业的吧?音乐学院的?”有个大叔问。 “是的呢,出来挣生活费。” “谈朋友了吗?” “谈了呢。” 换成以前她势必说没男朋友,再多拉几首曲子,让这些公园相亲角的熟人多说会儿话,多给点钱,等够本了就敷衍几句火速离开。但她现在卖艺对钱没有那么大的欲望,也就不耽误热心群众了。 大叔果然有点失望地走了。夏聆闲闲地喝了口水,准备换一首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《梁祝》,忽听有人声音洪亮地笑道: “谈了也可以再物色物色嘛,女孩子得放机灵点。我看对面那个小伙子就不错,也是音乐学院的。” 夏聆心想这是哪个大妈这么锲而不舍,定睛一看,却有些面熟,一时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。 大妈五十多岁,一张大宽脸,身材丰满,穿着洋气的花裙子,双手拎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编织袋,称得上孔武有力。 她向人群外努努嘴,观众们朝那儿看去,几个穿校服的小姑娘“哇”了一下,全跑去围观了。紧接着,夏聆这边的客流量急剧下降,听小提琴的路人就像被磁石吸引,纷纷聚往不远处的广场边角。 ……还做不做生意了!难道卖艺也有性别歧视? 还未看清那个坐在石凳上的身影,和弦就顺着晚风飘了过来。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秒。 广场一端,熙熙攘攘的人潮忽然静止了,喷泉雕塑旁,几只啄食面包屑的鸽子抬起头。 钟声敲过六下,古典吉他开始低低吟诵,透明的音符在尼龙弦上跳起优雅轻盈的舞,从灵巧的指尖倾泻到空气中。 歌声就在彤红的夕阳下缓缓升了起来。 “Alas?my?love,?you?do?me?wrong, To?cast?me?off?discourteously, For?I?have?loved?you?all?so?long, Delighting?in?your pany…” 这嗓音如此独特,以至于听过一次就再也不能忘记,夏聆怔怔地站在原地,记忆的暗流涌上心头。 金色的光芒从云缝间漏下,穿过茂密的枝叶,洒在男孩黑色的棒球帽上。他垂首抱着吉他,左脚踏着一块石头,灰衬衫雪白的边纹随着拨弦摇曳,在人群中格外醒目。 那极净、极清的歌声,仿佛来自于无垠的苍穹,在白昼与黑夜的交界处降临人世,一半化为早春暖阳下渐融的冰河,温柔缱绻地淹没城池古道,一半化为秋夜繁星下凝结的露水,清清泠泠地铺满山川旷野。 整个世界都在侧耳倾听。 不知何时,伴奏的提琴声遥遥响起,起先如泣如诉,怀思绵长,再而悠扬婉转,清越激昂。最后,一切热烈的情感都在跃动的弓弦上爆发,它是如此悲伤,又如此愉悦,当现实和回忆交织,轻快的曲调已不能承受复杂的情绪,在一个高音符处戛然而止,只余吉他低徊的共振。 白鸽们围绕着吟游诗人盘旋飞舞,绘成一幅奇妙动人的画卷,有听众动容地跟着哼唱起这首耳熟能详的古老民谣《绿袖子》: “Greensleeves?was?all?my?joy, Greensleeves?was?my?delight, Greensleeves?was?my?heart?of?gold, And?who?but?my?Lady?Greensleeves……” 人群像被分开的红海,让出一条道。余晖映照在持琴的姑娘身上,她的黑发亮闪闪的,碧绿的衣裙飘荡在风中,仿如歌中那个明净纯洁的意象,从异国他乡、百年光阴外一步步走近。 弹吉他的男孩终于抬起了眼帘,一双深眸穿透晴空,明如秋霁。 他看着她,唱着歌,嘴唇微微上翘,好像生来就是这么愉快,宛如罗西笔下弹琉特琴的天使从油画中活了过来。 我已爱上你如此久, 欣悦于你的陪伴, 绿袖子是我全部的快乐, 绿袖子是我的喜悦, 绿袖子是我金子般的心, 只有你才是我的心爱之人。 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