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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八共在人间说天上


自她曾祖时起,李氏就握着西凉军户的名籍。入得西凉军,就再无需向地方纳赋。西凉广有土地而人口稀薄,入籍者名为军户,实则多半为在地的农户,成为李氏私属。边境一时不宁,西凉就须为朝中所倚仗,削兵一说就无从谈起。

    他仍是枕在她膝上闭目养神。她又取过一卷文书,竟是李珣的,讲的是民间印刷改良,工费大减,希望朝廷倡议推广的事。

    元澈听她读不禁微笑,她读毕解释道:“他是书痴。”

    “你写‘准,着匠造协办。’”

    再取过一卷来,她却是涨红了脸,迟迟不开口。他在她身畔执过来看了半眼,道:“你写‘朽物穿凿附会,狗屁不通’。”

    这一篇是专骂她的,满篇皆是人君不可近邪狎僻云云,显指她即是那个包藏祸心、秽乱人君的“邪僻”。更有些老夫子迂回恶毒的言语,指向女子的道德清白,她也一一读得明白。

    她握着笔垂首不语,人早已是珠泪盈盈。他见状夺过她手中笔,掷在那卷奏疏上。

    “那帮老朽物,自然不知你的可爱之处。”他轻声道,转过她的肩膀来。她仍垂着头,眼泪湿漉漉地挂在睫毛尖儿上。他忽笑,谁想得到他暴戾恣睢的叔父死在这样一个小女子手里。她在他面前的驯顺温软,常使他忘记她背后的列列王侯。抛开他的身家性命不谈,那样森冷的门阀之中,生出这样的小女子,本就是件值得玩味的事。朝廷暗弱,门阀倾轧,君臣父子的阴影投在男女之间,变得微妙且荒唐。他是她父亲的傀儡,而她是他的。

    他展臂将她揽在怀里,她面颊埋在他肩上。她的眼泪并不全是矫饰。她需要他的爱。陇右李氏的李瑽需要他的惑溺,西凉的小麑需要他的偏私,即使那是他的权宜之下的姿态亦无妨。然而她仍因此深觉茫然且卑微。那一点缥缈的情思是她与他之间最不合时宜的东西。

    她是权臣的女儿,门阀的血胤,在她父亲的摆布下,她可以寄望他爱她多久?女子的生境从来都是如此狭小。她生为陇右李氏的女儿,也可以不去作女子……思及此处她心中骤寒,她想得到,元澈自然也想得到。

    她仍是垂泪不语,他抬起她的面容来吻她。

    “六哥可还信我吗?”她问他。

    “信你。”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,“我若不信你,自然会让你知道。”

    她垂下头来,她原不该作此问。

    “只是——”他忽然问,“你可还信我?”

    “我信你的,”她轻声答,“我只有你。”

    他额头抵着她,闭着眼叹一口气。“信”字之外,仍有许多无法言说。

    以口说法,法不可说。以手示人,手去法灭。生灭之中,栖息着无常的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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