店里安静得落针可闻,林淡却毫无感觉,把七份药用油纸包好,徐徐道:“行了,你们可以回去了。” 壮汉伸出双手去接纸包,口中连连道谢。妇人在儿女的搀扶下深深屈膝,表情十分感激。 被这些人误解乃至于冲撞时,林淡未曾恼怒,如今被他们奉若神明,自然也不会得意。她人如其名,一举一动皆是淡淡,叫人完全不敢去亲近。处理完这桩麻烦,她照旧拿起医书认真翻看,与往日一般无二。 路人对着她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,却不能搅扰她分毫。不知从何时起,她已然变成了如今这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,沉静得像是一潭碧水。 匆忙赶来为吴萱草解围的薛继明一直待在对面的萱草堂没走。他想着:若是林淡也处理不了这桩麻烦,他少不得要带着家丁去她店里支应支应。但林淡的表现却令他大为惊异,也终于让他正视了她的改变。 她再也不是那个围着他转来转去,咋咋呼呼的小丫头了。苦难让人成长,经历了背叛、退婚、远走、误害他人之后,她已经脱胎换骨,大彻大悟。她没有逃避自己的错误,而是一肩担起了所有责任。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大哥,为了治好他,每日学医,不敢懈怠,又为了增长见闻磨练医术,开始在乡野间行走。 她一年学到的东西,恐怕比人家一辈子学到的还要多。看着她沉静的侧脸,薛继明满心不是滋味儿。 郑哲经过几番挣扎后,终是站起来,一步一步走到杏林春门前,深深下拜:“敢问林大夫,我先前两次诊治,究竟错在哪里?”如果弄不清这一点,他终生都无法释怀。 林淡抬起头来睨他一眼,并不拿乔,而是徐徐开口:“那妇人送来之时已痛到极致,额头却无一滴冷汗,且面带红晕、胸有杂音、嗓音嘶哑,此乃风寒外感、头痛恶寒之症。她那脘痛呕逆之症十分严重,脉沉反紧,极其明显,你略略一探,自然而然会被里症迷惑,忘了表症。诸症当先解表,你探明了里症,只管用药去治,却忽略了表症。未曾解开表症,治愈她的风寒,你如何能够开具保和汤?保和汤里有莱菔子、瓜蒌、枳实、青皮等物,有消导之效,却加重了她的风寒,以致她腹泻不止、食不下咽,大大损伤了正气。不饮食,肠胃之症也就急剧恶化,不出两日自然躺倒。” 林淡放下医书,一字一句道:“《内经》有言:上工救其萌芽,善治者治皮毛。能治大病的确是你的本事,然而小病小痛却也不能忽略。医者的医术和经验,正是依靠治疗这些小病小痛,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。以那妇人的急症为例,倘若你察觉到了她的风寒之症,先以逆流挽舟法治其表,使她发出大汗,再用保和汤治其里,安抚肠胃,应该不会出现后面的情况。” 郑哲仔细咀嚼她的话,略带不甘的表情已慢慢被羞愧取代。他深深鞠躬,双目泛红,叹息道:“多谢林大夫赐教,是我查失表里,差点害了人命!这些天我在医术上有所突破,一心想着攀登高峰、载入史册,却忘了‘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’的道理。林大夫洞察秋毫、术精岐黄,乃医道之达者。今日听了您这番话,老夫受益良多,悔矣,愧矣!”话落又是深深一鞠躬,这才踉踉跄跄地走进萱草堂。 吴萱草想要搀扶他,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,原本精神矍铄的一个人,竟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几十岁。 薛继明看看大名鼎鼎的郑神医,又看看表情平静的林淡,目中竟也泛出一些悔意。见识到林淡救死扶伤的手段,又聆听她对医道的种种见解,薛继明不难发现她的医术已十分精湛。莫说吴萱草不能与她相比,就连郑哲,恐怕也稍有逊色。 她一眼能够堪破的病症,郑哲却连探都探不出来,以至于差点害了人命。原来她整日待在啸风阁看医书,不是装模作样,不是企图赖在薛府,而是实打实地在学习。自己却当着她的面,要把她的医书送与吴萱草和郑哲,还言之凿凿地说这些东西在她手里无用。 然而到底是谁无用,现实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了。思及此,薛继明用力抹了一把脸,感觉愧悔无地。 恰在此时,林淡朝萱草堂的方向瞥了一眼,他想也不想就飞快躲到柱子后面,生怕被她看见。 吴萱草满心都是震撼,却也注意到他异常的举动,拧眉询问:“你在干什么?” “我,我没脸见人。”薛继明一不小心说了实话。 吴萱草微微一愣,继而看向林淡,目光变得十分复杂。如果她能得到那几本医书,现在活死人肉白骨的那一个,应该是她才对。 ………… 林淡和郑哲的交锋,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。一个是芳年华月的小姑娘,一个是德高望重的老大夫,二者谁输谁赢,谁高谁低,本该是一目了然之事。但最后,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林小大夫,却把郑神医差点治死的人硬生生救了回来。而她在杏林春门前与郑神医的对话,也传入了各位医者耳里。 原本还以为传言有误的医者,立刻对林小大夫推崇备至。解表治里,这四个字说出来简单,做起来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