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青瑶清楚他的话在理。 学生赤手空拳,徒有一腔热血,误以为断了少年头,是以血荐轩辕。结果?叁一八惨案,五卅惨案,机关枪架起来打,旧人的尸骨凉了又有新人来焐。于官老爷而言,死学生就像在牌桌上输钱。 道理对,可心里难受。 苏青瑶想得鼻塞,下楼去找热水瓶泡桂花蜜喝。 小阿七正跟着吴妈学绣花。她见夫人过来说要喝茶,立刻笑嘻嘻站起身,去拿那套英国茶具,泡好了,端来,贴心地附送一盒荷花酥,是徐志怀特意叫人从杭州寄来的。 苏青瑶道谢,就近坐在矮凳,小口啜尽一杯桂花茶。 窗外,不知何时落起雨,难怪书屋内那么阴。 雨丝漫天飘洒,松松散散,却无声响,一阵又一阵,压得人心尖好凉。 她深吸一口气,雨声沁进了心,也软了骨头。 “小阿七,帮我去把先生的明前龙井拿来,”苏青瑶道,“定胜糕还有没有?有的话少拿点,我不吃。” 没办法,她要靠他吃饭。 泡好热茶,苏青瑶端着放茶点的托盘回去。到书房前,她站在门外,透过没关严实的房门缝隙朝里看。一道狭长的小缝里,桌案前的徐志怀伏案核算账目,大约是屋里太暗的缘故,他带上眼镜,眼皮略有些浮肿。 苏青瑶进屋,摁亮电灯,右脚踢一下门,将房门合拢。 徐志怀抬眼看她,钢笔拿在手里,不吭声。 苏青瑶慢悠悠浮到他身侧,沏完茶,连同糕点一起摆在他面前,也不说话。 转过身,适才读的那份报纸被他迭好了,放在她坐的那张丝绒靠垫的扶手椅上。 苏青瑶心弦微动,坐回去继续读报。 彼此间安静许久,徐志怀突然叫她一声。“阿瑶。” 苏青瑶抬眸,发现他直勾勾望着她。 “怎么了?”她歪头。 徐志怀忽然没头没脑地笑了下,掰开一块定胜糕,走过来,递到她唇边。“张嘴。” 苏青瑶咬住那块糯米糕点,咀嚼着,觉得他好奇怪。 徐志怀俯视着她,眼如柳叶,又说:“耶稣圣诞节想去哪里玩?” 苏青瑶是法国教会学校出来的。尽管启明女学不像圣玛利亚女校,有专门的宗教课程,但到耶稣圣诞节,女孩们还是要穿上新衣去教堂做弥撒、唱圣歌,结束后聚在一起吃香肠和鹅肝酱,还有树桩蛋糕。再加上海的洋人多,过耶稣圣诞的气氛比别处浓厚,年轻男女且当外国冬至过,吃西餐、看电影、跳通宵的舞。 他不提,苏青瑶简直要忘。 毕竟她在杭州四年都没怎么过圣诞,就去年一起出门吃了顿饭……所以说他这人真怪,发神经,突发奇想要去凑耶稣诞辰的热闹。 “都行。”苏青瑶垂眸,轻轻道,“你拿主意吧。” 一连几日,雨下得没完没了。 幸而临近耶稣圣诞日,冬雨停息,消沉的天色也日渐明朗。薄薄的白太阳透进来,照着房间光可鉴人的木地板,晶晶亮,似春雪。 苏青瑶打管事那儿支来些钱,给别墅里做活的下人们发过节的赏银,又因要跟徐志怀出门玩,干脆放了他们半天假。她特意给小阿七多分了几毛,叫她趁商铺圣诞日打折,去买几包冠生园糖果吃。 徐志怀换好羊毛西装,手拿礼帽,在衣帽间的圆凳坐下,看苏青瑶进进出出。 她体弱畏寒,学不来时髦女郎半袖旗袍下单穿透肉玻璃丝袜过冬的本领,只得在淡曙红的曳地旗袍内老实套上衬裤衬裙,外裹貂皮大袄,盘发插西班牙发梳,踩高跟鞋,盈盈袅袅立在那儿。 徐志怀瞧她一层层穿,突发奇想,要是她内里什么也不穿,单裹一件貂皮氅,雪白的身子缩在油亮的皮草里,该多娇怯。 想完,随即被自己的下流念头惊到。 徐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