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家家主在搀扶下坐起来。崔家还得靠他是真,但“没有完全输”几个字却是纯粹的安慰了,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, 若还不算完全输,怎样才算? 见他神色不好, 崔夫人只能又道:“一家图书馆容易, 一家书院也容易, 可要这二者遍布全国却是难上加难。朝廷这些年便是增加了不少科考名额, 总共也才多少。能满足集贤书院的教学, 又如何能满足全国的州学府学县学呢? “再说图书馆。那么多藏书便是与民间纸坊书局合作,也非易事。说白了,此事谈起来容易,做起来难。似四书五经这等常用书籍还好,对于别的丛书呢?更别提与民间合作是怎么个合作法? “光是长安一个皇家图书馆便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与钱财,想遍布全国, 单是掐指算个大概, 便不知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财力。即便朝廷现今国库丰盈,也还有许多旁的用处, 不可能全摊在图书馆上。 “因此, 我倒觉得这事郎君无需过于着急。圣人的旨意虽下,想要达成还不知要用多少年光景呢。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想办法,说不定过几日便有转机呢?” 崔家家主摇头叹息:“若是早前我或许会这么想, 可现在怕是不可能了。圣人与太子这一局布了五年,不说十足的把握,至少要有八成才会这么大动作。 “开工没有回头箭, 他们此举已然同我们撕破脸。若是失败,非但无法彻底压下我们,还需承担我们的反扑,让我们踩着他们给的台阶更上一层楼,这等局面,他们怎会愿意看到。 “所以我猜,他们手里应该还有别的倚仗。他们的牌还没完全出尽。” 这也是他越发担心的地方。 旁边的崔家大郎闻言,几度欲言又止,都被崔夫人眼神阻止。近在眼前的眉眼官司,崔家家主如何看不到,心头一颤:“可是又有别的消息传来?” 崔夫人刚要张嘴,崔家家主已抢先指向崔大郎:“我不问你,我问他。你来说。” 崔大郎一时犯了难。崔家家主神色严肃:“你只管说,我身子受得住。我乃一家之主,你们也说了,还有许多事要靠我。若我无法掌控全面信息,如何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?此乃我崔家生死存亡之际,半点马虎不得。” 崔大郎对上崔家家主凌厉的视线,低下头去:“有消息说,太子研制出了新式造纸法与新式印书法。” 崔家家主浑身一震,面色又白了两分,强自镇定,深吸一口气:“有消息说?从何得来的消息。” 昨日管事才把打探到的事情告知他,才过去一天时间,长安不会这么快又来新消息?不太可能。所以这个消息八成不是出自他们崔家。 崔大郎知瞒不过,又有崔家家主先头的话在前也不敢再瞒,老老实实回答:“是王家。” “王家?” “是。昨夜王家派人传信,送信的人是王家家主身边的心腹管事。本是要亲自送到父亲手里的,奈何父亲彼时昏睡未醒,儿子只能出面接下。” 崔家家主深吸一口气:“可知这新式之法是什么?” “王家说不知。” “信上还写了什么?” 崔大郎嘴唇一张一翕,不知如何开口,踌躇半晌才再崔家家主的目光催促下硬着头皮道:“王家说他们已决定向皇家投诚,配合皇家开办书院与建造图书馆。” 哗啦。 崔夫人刚送到崔家家主手边的药碗摔了个粉碎。 崔大郎低眉顺手,半点不敢抬头,只将怀中书信掏出来递上去:“父亲,王世伯说,不论你信与不信,在此之前,王家从无背弃之举,未与皇家达成任何交易,王八郎王九娘在京中种种皆是一出局。他们亦只是旁人棋局上的棋子。 “但现在投诚皇家却是他再三斟酌后决定。事情至此,已可见大局将定。我们便是坚持,亦不过挣扎数年,改变不了结局。身为一家之主,他得为全族考量。 “自古以来世家无数,比咱们强的也比比皆是,如今安在?而今我们所倚仗的资本不再,若还与皇家僵持,数年后,恐也会落入此等下场。不如尽早服软,表明态度,全心效忠。如此,便是世家地位不在,总还能保有贵族体面,不至于走向落魄。” 崔大郎悄悄抬头看了崔家家主一眼,见他脸色虽难看,却没有发病的情况,又继续道:“王世伯说,看在过往姻亲与世交的面子上,在王家已有决定后告知我等,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。 “太子手中握着的新式造纸法与新式印书法究竟是什么,他确实不知。但从图书馆同书院便可窥见一二。世伯是想提醒我们,莫抱有侥幸之心,盼我们不要过于执著。” 执著? 这哪里是执著!他们坚持了数百年的世家地位,难道就要这样轻易放弃吗!崔家先祖打下的基石,一砖一瓦替崔家垫起的堡垒,莫非就要毁在他手里? 这个决定一做,他便算是毁了崔家祖上所有的心血,成了崔家的千古罪人啊! 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