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层楼船上,老皇帝还是一副单衣轻袍的打扮,微耸着肩膀,精神萎靡,表情麻木地注视着岸上奋力拉拽的纤夫们。 夏日酷烈,炎热异常,纤夫们或着短衣,或干脆裸着上身,一个个都是弯腰屈身,埋头苦干的模样,默默地忍受着烈日的肆意烘烤。 每一声号子,每一道步伐,坚实而有力,同时也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,肩身上被勒出的血痕,即便隔十几丈远,也能清晰地感受到,当然了,老皇帝是看不到的,他只是用一个冷漠的心去感受…… 纤夫们身材形态各一,或高或矮,或壮或弱,也不知官府征召,每个人价钱是否统一,或者干脆不给?地方官府应该不会如此胆大吧…… 老皇帝没有打伞,直接暴露在阳光之下,这大概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如此强硬地面对天日,额间甚至没有流下多少汗水,只是平静地沉浸在夏日运河上的这道“风景线”中。 老皇帝的状态显然不那么正常,一直侍候在侧的皇孙刘文涣很是不自在,被太阳晒得倍觉难熬,不由劝道:“祖父,此间暴晒,有伤御体,还请返回船舱歇息。” 老皇帝听到了劝说,但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抬手指着运河边如蝼蚁一般的纤夫们,说道:“当年隋炀帝出巡时,大运河沿岸,是否也是如此光景?” 老皇帝总是这样,总是提出这样让人难于应付的问题,刘文涣闻之,迅速开动脑筋,还在斟酌如何回答方得其分寸,便又听老皇帝悠悠道来: “朕这一生,大德大言谈不上,但取得的大功大业,前溯千古,后及万年,却自诩不虚于任何帝王。 经历过大喜大乐,承受过大悲大痛,当然也犯下了大罪大恶。但朕也不以善欢喜,也不以丑恶负疚,不是朕境界有多高,只是朕有自知之明,朕并非完人,更非圣人! 自古成大事者,不拘小节,凡有为之君,也难称善人! 眼前这些艰苦辛劳之纤夫,因一纸诏令,暴于酷暑,流血落汗,该是朕做下的最后一桩恶事吧……” 老皇帝的絮叨,让刘文涣一时无语,他实在无法理解祖父此时的心态,似乎在怜悯那些纤夫,若是如此,下诏放他们回家即可,说这么一番话,意义何在? “文涣!”思索间,老皇帝叫了刘文涣一声,然后交待道:“要引以为戒啊!不要如祖父这般,把个人私欲,凌驾于天下之上。 爱民如子,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难啊!若天子都不爱他的子民,还能指望权贵、官僚、墨吏吗?” 老皇帝依旧在虚伪与真实之间摇摆,空谈更甚于行动,虽然嘴里是一番大彻大悟的道理与感慨,但却没有给酷日下拉纤的纤夫们多少怜悯,一些喘息与歇整补水的时间大概就是恩赐了。 自扬州而始,过邗沟入淮,西行北转入汴,在沿途州县数以万计纤夫们的努力下,行营船队沿着运河快速地朝东京方向驶去。 一路都保持着比较平稳的节奏,但莫说拉纤的纤夫了,就是随驾臣僚们在这连续至不讲道理的行船中,变得压抑与焦躁,毫无兴致可言,不只是天气的原故,整个行营的气氛都长时间处在一种诡异之中,就仿若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闷。 一直到宋州,得益于一场暴雨,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放松的机会,疲惫的身体能够得到短暂的缓解。 暴雨如注,直落汴水,雨落成线,清晰可见,哗哗的雨声完全充斥在耳中,一时间,仿佛世上所有的声音都统一于此时夏雨之声。 船队停泊在宋城西南的码头上,纵然是千料大船,在暴风骤雨中也摇晃不已。 老皇帝再一次站到船舷边,还老位置,只不过身着一件皮制雨衣,头上还顶着大伞,即便此时的老皇帝已经对世间一切事务都抱有无所谓的态度,但也没必要淋雨。 雨幕之中,老皇帝麻木地观察着的,还是码头上的纤夫们。这一路回城,纤夫是换了一批又一批,但他们在老皇帝眼里,都是一样的。都是大汉社会中最底层的氓隶,都是如蝼蚁一般不值价的人。 前者还在暴晒之中汗流浃背,如今在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