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枢怀看了一下手机:“两点二十。你先喝,喝完咱们去旁边的酒店开个房间睡觉,这个点基地大门也关了,没法进去。这儿睡觉太难受了。” 少年大脑还不灵光,被睡意所笼罩着,缓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,特别乖巧地点了点头,像只安安静静的小兔子。喝完酸奶后,他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,被方枢怀拉住了:“怎么了?” 少年抬手揉了揉眼睛,又打了个哈欠,毛衣下摆被往上拉,腹部露出一小段白皙紧致的皮肤来:“我去上个厕所。” 方枢怀刚想说你穿上外套再去,少年已经“啪嗒啪嗒”,拿运动鞋当拖鞋一路往大门走去了。 进入卫生间的时候,少年被一屋子的烟味给呛了一下,忍不住皱了皱眉,抬眼看洗手台旁边站着一个男人,也没在意,径自走到了便池那儿,强撑着眼皮释放了自己,接着走到洗手台这边洗手。等他重新抬起头看向镜子,一眼便对上了旁边那人的视线。 少年顿时一愣,勉强从浆糊一般的脑袋里搜出这人的名字,不确定地唤道:“郑哥?” 郑宇也是队员,但跟他交往并不多,一是因为他年纪比他们大了许多,今年已经快三十,很多时候都玩不到一起,二是因为他本身的性子就比较独立孤僻,训练完就离开,也不跟其他人聊天打屁。 男人眯了眯眼,从嘴里抽出烧了一半的烟,点了点头。他头发凌乱不堪,身上衬衣也歪歪斜斜挂着,皱得不成样子,就一个晚上,下巴就已经隐隐泛青,整个人看上去颓唐不已。 “栎栎,你今年几岁了?”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,像是沙漠的风刮在粗砺的岩石上发出的声音,粗嘎难听。 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十八了。” 男人咧开嘴,僵硬的脸像是硬凑出来一个笑容,看着说不出的别扭。他叹了一口气:“十八啊,还真年轻……我已经老了。其实我当年也是十八岁进的国家队,二十岁的时候拿到了第一个奖杯,二十五岁拿到了奥运会个人银牌,团体铜牌,之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了。” 郑宇嘿了一声,重新将烟塞进嘴里,眼睛眯得更小,也不知道是跟少年说还是跟自己说:“今年过了五月我就三十了,五年下来拿的奖项越来越少,在队里的排名也越来越靠后,就连我自己都有种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感觉……” “国家队要保证最强的实力,总归会吸收有潜力的孩子培养,把越来越弱的淘汰。现如今我也到了这一步。”男人眼角越来越红,忽然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,像是什么也管不了,只想对眼前的少年倾泻自己所有的情绪,“我爱射箭,我享受射箭,我想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,跟强劲的对手比拼,提高自己的水平,像你跟方枢怀那样,发挥出自己从来没有的实力——但是至今为止我都没能在世界杯和奥运会上走到最高的位置,我不甘心,我不甘心呐——” 男人卡住了,张了张嘴,再也说不下去,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。 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,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。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的,可是看着男人佝偻起来的身影,他只觉得舌尖泛苦,什么都说不出。 他想起了前两天队里在传的消息,说是今年下半年郑宇就会退役。大家都去看过他,那时候的郑宇笑得温和,说以后就靠大家了,大家要加油啊。少年跟在方枢怀和戴宁身边,也说了一些客套话,却没什么深刻的感触。 可是他没想到今天的郑宇会借着酒精对他坦诚自己内心的想法,他也没想到郑宇内心这么绝望。 他想起了方枢怀在那天回家后跟他说的话。 运动员退役,有很多原因,其中有两种却是最无力,也是最悲哀的,一是长期的训练导致身体损伤,无法继续,留下巅峰的辉煌成绩,却再也没有攀爬的能力;二是巅峰已过,虽老骥伏枥,却终究无可避免地被时代所抛弃,被新生力量所代替,最后只剩下仓皇的叹息。 少年抿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