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熄想让她躺下,阿箬不想躺下,她就想回到方才那样安心的姿势里,先让她度过梦魇中的难关。 她梦到了何桑牵着她与何时雨曾走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路,他们那短短几年里几乎没在任何一座城池里待超过十日,总是走走停停。何桑一路行医获取食物,阿箬与何时雨便无忧无虑地跟在他身后长大。 她总会骑在何时雨的肩膀上,他拽着她的双脚往前跑,何桑背着药篓与药箱跟在他们身后,那时地上好像还有蒲公英,种子被风吹散,晴空万里,一切都好。 可天空的尽头逐渐泛红,火烧云一路燃烧到了头顶,阿箬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还与何时雨喊了一声:“阿哥,天空烧着啦!” 大火将入目所见都烧得通红,阿箬低头一看,她已经不在何时雨的肩上了,她成了孤零零的一个,在狂风肆虐的天里茫然四顾。然后她看见了一张张可怕又熟悉的脸,他们架起了铁锅,借着天空燃烧下来的大火,拉扯着年幼的她,把她丢进了沸水之中。 阿箬惊恐万分,她逃不出去,周身的温度彷如火炙,她的衣服头发全都被煮散了,她呼吸困难,张开口想要求救,她喊了无数声的何时雨与何桑,可没人救她,没有人。 谁曾入过铁锅? 谁求救不能? 又是谁经历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血被铁锅中的沸水煮熟、煮烂? 阿箬疼得浑身颤抖,她不断无助地尖叫着,她眼看着一锅汤也变成了天空一般的赤色,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化作白骨,白骨再化作虚无。 阿箬想起来经历过这些的人是谁了…… “寒熄!” 一声惊呼在深夜客栈安静的小屋中响起,阿箬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恐惧的哭腔,沙哑地传入了寒熄的耳里。她的身上很烫,这是风寒后生病的过程,等今夜出了汗,身上的温度降下来了,明日便能好许多。 寒熄抽着自己的袖子已到了尾声,就差一截便能起身,乍听见阿箬叫了自己,胸腔钝疼。抬眸朝她看去,少女在惊恐中睁开了眼,一双鹿眸毫无焦距,空洞地盯着床顶藕色的纱幔,两滴泪水沿着眼角落下,无声无息。 寒熄抚着她的脸,唤她:“阿箬。” 阿箬听见他的声音,目光慢慢挪到了寒熄的脸上,看见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,阿箬连忙将双手收紧,瑟瑟发抖地将脸埋在了他的怀中。 “怎么了?”寒熄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上,询问:“做噩梦了?” “天被烧成红色了,我想叫人来救我,可我出不去,我出不去!”阿箬还陷在那个被沸水煮化的噩梦中,她紧紧地抓着寒熄肩后的衣服,鼻音很重:“怎么办啊?水好烫,我好疼……他们为何都走了?为何不要我了?” 何时雨骗了她,何桑背叛了她。 曾经对她最好的两个人都在伤害她,可为何呢?为何他们会走到这一步?为何他们从来没想过在这三百多年间去找她?他们心里真的不会愧疚,真的不会痛恨曾犯下如此罪孽的自己吗? 他们可以不死不灭地生存在这个世上,却从未想过他们丢下了阿箬,就像他们忘记了她。 寒熄将人重新抱住了,阿箬盘坐在他的腿上,寒熄干脆也就靠在了床头,由她压在身上。他顺着阿箬的背,听见了水,听见了疼,曾经经历过的事好像又重新袭上心头,他轻声道:“都是梦,早就已经过去了。” 他忘不掉被火烧上全身的感受,也不会忘记在水中意识尚存,却无力地感受着身边的水温越来越高,然后疼痛蔓延全身,甚至比他耗尽心力复苏沧州大地的生灵还要疼。 可那也已经过去了。 “为何他们都背叛了我?为何他们都不要我?”阿箬浑身都在颤抖,她烫得厉害,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,身上的衣服也浸湿了些许。 炽热的呼吸喷在了寒熄的脸上与胸腔,他不知要如何安慰阿箬,直到阿箬抬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看着他,问他:“还好您还在……神明大人,还好您回来了,很快、很快就不用再痛苦了。神明是永存的,所以您不会走的对不对?您会一直记得我的,对吧?” 她总要抓住一样东西吧? 这世间总要有一个她在意的人,也在意她,总要有一个人是即便她死了,也不会忘记她。 阿箬无惧死亡,可人在生病中脆弱侵袭了理智,将她的感性无限放大,她似乎变成了过去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,没有这三百多年的愁苦悲疼,不用故作坚强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