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时雨心烦之际,便会上山去看枫林,他对殷柳悉心照料,对门前的梧桐也认真仔细。殷柳有时在小院内见他弯腰去查探梧桐树下的泥土湿度,一席紫衫背风而站,掌形的梧桐叶落下几片,他仍旧像个画里走出来的人。 但她又想,他对花草与对她一样好,或许在他的眼里,她与花草也无不同。 直到阿箬的到来。 殷柳原以为,阿箬是何时雨口中的蕴之,她看着十几岁貌美少女的面容,便是她也回到这般年纪亦自愧不如,她心中酸涩,烦闷,可又听见她道,她叫阿箬。 原来这看上去柔柔弱弱、青绿衣裙的少女,便是何时雨多年前醉酒后吐露的,能杀他的人。 她一直在等,等阿箬发难,等他们之间谁先挑起战火,等阿箬当真如何时雨所说的那般,只要她在,就一定能杀了他。 可他们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,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夜,清晨天未亮,阿箬便走了。 殷柳甚至去她房中找过她,她求了与阿箬一同到来的男子,她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,她想解脱,她再也不想被困在这爱与不爱的假象,再也不想陪着何时雨演这一场早已漏洞百出的戏。 可阿箬走了,阿箬竟然走了! 她没带走何时雨,更没杀了他,殷柳只要想到她还要再和何时雨过这貌合神离的日子,她便痛苦,窒息! “何时雨!与你说句实话吧,我早就不爱你了,我早就厌烦你了!”殷柳既没了指望,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,她胸腔疼得厉害,恐怕没几日好活,她道:“被你这样的妖孽缠上,应是我上辈子做了孽!” 清晨的微光照在两株梧桐上,打理整洁的小院充满了生活气息,何时雨广袖里的双手握紧,心口发酸发胀,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维持相爱的假象。 难道他不痛吗? 自是痛的,痛到时时难以呼吸,痛到有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,痛到反问自己,为何偏偏当年,未能与她一起死去。 “上辈子,你也说过这句话……”何时雨痛到麻木,痛到露出一抹苦涩笑容,笑着笑着,眼泪便落了下来:“上上辈子,你只活到了十三岁,我还来不及娶你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殷柳双腿一软,坐在地上,不可置信地看向何时雨:“你在说什么胡话?” “不是胡话。”何时雨看向殷柳,却像是在透过她,看向另一个人。另一个深藏于她魂魄之中,仅是她往前推的某一世间,留下的残影。 那一世的残影,喜欢红枫。 那一世的残影,说她希望生生世世都能与何时雨在一起。 那一世的残影,叫宣蕴之。 第64章 梧桐语:十二 宣蕴之这三个字是刻在何时雨骨血里的, 便是挖空了他的五脏六腑也无法剔除。 岁雨寨从吃了神明之后获得了不死不灭的身躯,每个人都变得无畏了起来,他们破了戒, 加上阿箬将他们都杀了一遍, 再度复活后维持了几十年的寨子自然就散了。 没过多久何时雨便发现了这世间万物正在复苏,枯黄的林中逐渐出现了多彩的颜色。他与阿箬决裂,也不再跟随何桑, 只带着什么都不懂的白一沿着青葱碧绿的草坪一路往繁花世界而去。 乱世后的萧条持续了几十年, 流民依旧很多,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,但队伍中不乏曾经种过地经过商的能人,他们能分辨五谷, 能算时节播种开始新的生活。 白一跟着何时雨走了好几年, 时时饿肚子,又因这具怎么也死不掉的身躯,他们在万般艰难的转变时段里活了下来。 人们逐渐有了物资, 田地上也长出了庄稼植物,几十年的流民找了块肥沃的土地扎根, 寒熄死后的第十五年, 何时雨与阿箬分别的第十五年……沧州大地分国度,有律法,有士农工商。 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勤勤恳恳做活的, 但也不乏一些偷鸡摸狗之辈。 何时雨听闻湘水镇中有富商家里需要些小工, 便想带着白一一道过去, 但镇外山间埋伏了山匪, 当时他们跟着几十个人一道往湘水镇走, 一起被山匪拦路打劫。 不过是一群为吃喝发愁的流民, 他们身上哪儿来的银钱,白一因年纪小被人捉住。哄散的流民人挤人,人踩人,有的人被山匪杀了,也有的人跪地求饶,便在那个时候,何时雨与白一走散。 湘水镇外山形复杂,何时雨被人挤出了危险区域,他想去救白一,可白一身量太小,直接淹没于沸腾的人海中,而后官兵闻讯赶来,一群山匪带着战利品逃离,撤出了湘水镇范围,白一也就此失踪了。 何时雨有些颓然,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,他没能守住阿箬,也没看好被阿箬带大的白一。他就坐在路边上,满身灰尘,脸脏身上也脏,木讷地看着官兵清理那些被山匪害了的尸身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