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那张床十分干净,床具叠得整整齐齐,甚至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,就跟他那个人一样。 安娜坐了上去,然后沿着床边侧躺了下去。 原本只想稍微合一下眼的,但是头一沾到枕头,眼皮就黏腻了下来。 等她睁开眼睛时,看了下怀表,竟然下午两点了! 她这一个合眼,竟然合了四五个小时! 耳畔静悄悄的,除了对面冬宫的广场上隐隐传来一阵卫兵换班的口令声外,仿佛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了。 她急忙翻身起来,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加了条薄被,仿佛有人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替她盖上的。 出神片刻,她从床上下来,折好被,拉了拉被她睡皱的床单,让床上看起来尽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后,她推开休息室的门,一眼就看见卡列宁坐在那张宽大的桃木办公桌后,低头正在翻着堆在他面前的一叠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。 听到开门的声音,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,站起来朝她走了过来。 “醒了?” 他看着她,问。不止眼神,连他此刻说话的声音,听起来也很温和,气质中原本就有的那种儒雅呼之欲出。 “是——” 她随口应声时,忽然想起来,自己刚睡醒,头发一定有点蓬乱。于是侧过了身,抬手状似随意地用手指理着鬓发,问道:“庆祝活动结束了?怎么样?” “沙皇的卫队在出发前全部予以临时撤换,广场加派了秘密警察,抓获了一名身藏炸弹的民粹党分子,另外,那个卫兵也被查获。审讯在进行中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 安娜扭回脸,冲他笑了一下。 午后的阳光,正从她身后的那扇大窗里照进来。映得她此刻的眼睛就和这阳光一样灿烂。 卡列宁注视着她,脑海里忽然跳出刚才她沉沉入睡的一幕。 一定是太累了,她才会睡得这么沉,连自己进来、给她盖被都没醒来。 他记得她从前睡眠很浅,稍微有点响动,甚至有时候,他在床上翻个身,也会把她吵醒,然后,她就很难再次入睡,甚至睁眼到天亮。她自然不会抱怨他什么,但他自己觉得内疚,时间久了,难免拘束,甚至连在床上翻个身也要小心翼翼。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,后来他考虑和她分房——这在整个俄国贵族家庭里其实非常普遍。夫妻结婚几年后,生过孩子,感情冷淡下来了,又或者,出于各自私生活方便的需要,通常就会分房而居,各不相干。 他觉得她会答应。他其实有一种感觉,她应该早就有这种意愿了,只是碍于自己,所以一直没有主动提出来而已。 当然,后来他也就不需要提了。因为很快,在去了一趟莫斯科后,生活彻底改变。 过去的那些记忆在这种时候忽然再次涌上心头,尤其是,对比着她现在这样灿烂的笑脸,卡列宁忽然觉得有点心酸——既心酸,又挫败。 和他这个如同“机器”般的老男人一起生活的八年,该是让她感到了多么的压抑,她的眼睛才会失去现在这种灿烂光芒,最后甚至拒绝了他让她和自己一道维护住表面关系的建议,毅然做出和整个社交圈决裂的事情…… 或许,当年他本来就不该娶一个小得几乎能当自己女儿的女人当妻子。 失败。在这件事情上,他彻底的失败。 他驱赶掉此刻从心里涌出的不合时宜的消极情绪,微微笑了笑,稳稳地说道:“安娜,必须要向你道谢。沙皇甚至玩笑说,他会考虑给你颁一个特别勋章。” 安娜笑了笑,“这没什么。知道了,肯定是要通知你的。” 一阵短暂沉默后。他又想了起来。 “安娜,你肚子饿了吧?我带你去吃饭?”他试探着问,然后看着她。 “你恐怕没时间。”安娜直接说道,“我也不是很饿。既然没事,我想我该回去了。谢廖沙在等我。” 卡列宁暗暗苦笑了下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