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炮兵大队的露天场上,他遥遥的勒住战马,看到了远方的齐齐的一排野战炮。荷枪实弹的副官卫士们来回巡逻,在苍莽的暮色中移动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小影子。 然后,他找到了霍相贞。 霍相贞骑在了一门野战炮的炮筒上,炮筒高高昂起。残阳晚霞之中,炮不动,他也不动。仰头望着天边,他凝固成了一抹漆黑的剪影,只有柔软的大氅一角,偶尔随了寒风飘动。 顾承喜下了战马,松开缰绳向前一步一步的走。冻硬了的靴底踏过满地的残雪枯草,他一直走到了野战炮下。扬起头举起手,他握住了霍相贞穿着马靴的左脚。 霍相贞低了头,仿佛是有些意外:“你怎么来了?” 在纵贯荒原的浩浩风声之中,顾承喜向上凝视了他的眼睛:“因为听说你来了。” 话一出口,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了态。抬手堵嘴清了清喉咙,他转向灰红色的地平线重新回答:“听说……大帅来了。” 霍相贞一晃左脚甩开了他的手,随即翻身抬腿一跃而下。黑色大氅鼓了风,劈头盖脸的罩住了顾承喜。落了地的霍相贞伸手想要扯下大氅,然而与此同时,顾承喜也抬了手。 顾承喜握住了霍相贞的手,隔着一层大氅,他把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嘴唇。亲吻发生在一瞬间,霍相贞的手滑过了他的掌心,黑色大氅也随之滑过了他的眼帘。 大幕落了,视野中的世界恢复了清晰。他笔直的站立了,迎着霍相贞的目光。 霍相贞凝视着他,声音轻而硬:“王八蛋,要造反吗?” 顾承喜没言语,嘴唇越抿越薄,最后嘴角失控似的上扬了,他向霍相贞绽开了一个笑。 霍相贞瞪着他,越是瞪,他越笑。瞪着瞪着,霍相贞背了双手,也笑了。 他的睫毛掩映了他的眼睛,他的眼睛闪烁了晚霞的光。一刹那间,他笑出了一脸的天真无邪,让顾承喜见识了他的少年模样。 抬腿踢了顾承喜一脚,他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了前方:“贱!” 顾承喜迈步追上了他的黑大氅,骤然喊了一声:“大帅!” 霍相贞走得兴致勃勃,头也不回的大声答道:“说!” 顾承喜快跑几步凑到了他的近前,压低声音耳语道:“我爱你。” 霍相贞步伐不停,单是向后抬起了一只手:“滚!” 霍相贞回了城,而顾承喜也真滚了,不是他听话,是他忙着回营收拾他的兵。大晚上的不睡觉,他一间营房一间营房的巡视,头发长的,军装破的,乃至面孔有疤、脑袋生疮的,全被他臭骂了一顿。 翌日清晨,霍相贞果然在参谋长等人的簇拥下到了军营。参谋长卜了一卦,认为上午十时开始检阅队伍最妙,虽然可能会耽误了午饭,但是绝对大吉大利。 霍相贞听了参谋长的高论,两条腿开始一起做痒,恨不能一脚把参谋长踹出指挥部。但参谋长是不能真踹的,因为参谋长除了神神叨叨之外,没别的毛病。 阅兵定在了十点整,而在此之前,众人就只得在指挥部里枯坐。幸而参谋长早有准备——参谋长准备了一筐香蕉。 香蕉是从南方空运到了天津,又从天津坐汽车到了保定,虽然外层还包着薄薄的花纸,但是可见里面的黄皮已经生了点点黑斑。顾承喜跟着旁人一起上去拿了一只,然后退到人后站住了,悄悄的咬了一口香蕉的长柄,没咬动。 正想用力再咬,他忽见霍相贞给香蕉扒了皮。很后怕的出了一身汗,他心想自己差一点就又当众出了大丑。 指挥部安静了,众军官们默默的吃出了一筐的香蕉皮。霍相贞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,然后对着坐在身边的参谋长说道:“李克臣,时间差不多了,咱们走吧?” 参谋长献宝似的,双手奉上一根香蕉:“大帅,不急,再吃个大的!” 霍相贞心情好,不和他一般计较。旁人见了,也是嘿嘿的笑。参谋长听了笑声,当即有些着急:“你们笑什么?反正不到十点,我不见太阳。” 话音未落,半空中忽然起了一串旱天雷。随即阅兵场方向涌了沙尘,指挥部外响起了一阵狂呼乱叫。房内众人勃然变色,靠近房门的顾承喜先推开了门,大声吼道:“怎么了?” 元满像炮弹似的冲进了指挥部,气喘吁吁的喊道:“阅兵台炸了……炸碎了……” 霍相贞陡然起身:“炸了?” 元满扶着门框喘粗气:“炸了……自己炸了……” 56、刺客 阅兵台是砖砌的,绝没有自行爆炸的道理。所以元满的话音一落,指挥所里立刻乱了营。霍相贞大声吼道:“封锁军营!顾承喜孙文雄,出去管好你们的兵!” 顾承喜答应一声,迈步先跑了,而第一团的孙文雄团长紧随其后,也赶忙去控制了自家队伍的局面。霍相贞带着元满要往外走,一步跨过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