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之事匆匆赶来,这位年近八十的老先生亲自前来,千辛万苦磨破了嘴皮才劝得小皇帝松口,谢玟终于又见到一位故人。 在偏殿的暖阁里,李老先生连夜进京,他风尘仆仆、发须皆白,柱着杖立在灯前。等到身后的脚步声靠近时,老者转过身,向迎面而来的谢玟拱手道:谢帝师。 谢玟对他十分尊重,几乎在同时回礼。两人相对而坐,灯火摇曳,此景如故。 老朽总疑心帝师是神仙中人。李老先生道,自十年前我见你到如今,你的形容外表,竟然没有一丝变化,不见半分岁月痕迹。 马齿徒增,没什么长进,让老先生见笑了。 李献眯起一双浑浊的眼睛,他道:三年前你的死讯传到福州,其他人都拍手叫好、弹冠相庆,我却说要天下大乱,隐居避世幸而你没死,否则今朝的国事家事,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。 谢玟的眉目在灯影之下拢上一层光,他的温文尔雅中素来带着三分的疏离清寂,此时烛火驱退了冷意,仿佛他视线所照之处,尽是殷切多情的期望、有一股缠绵温和的味道:我要是真死在那个雪天里,就是天下大乱也不干我的事。 李献道:今朝我来,正是要问你跟陛下真的走到路途尽头,再无转圜之地了吗? 谢玟抬眸看了他一眼,指间转动着一枚黑色棋子。 帝师说一句是,我便回福州老家去,从此不问庙宇朝堂,任它洪水滔天。如若帝师还舍得为萧家天下舍身续命,我一身将死之躯,也愿意埋骨青山,竭力辅佐陛下。 这话与当年的立场大相径庭,谢玟摩挲着棋子,轻声问道:当年 当年帝师跟陛下过从甚密。我等老臣忧心谢大人有不臣之心,故而为此跟陛下闹到那个地步,但我冷眼旁观了这么些年,才看明白萧家天下不是因帝师而败的,而是因帝师才能再有生机。 他说得并没有错。这本书的原著结局惨烈无比,萧家人几乎断绝血脉,整个朝堂、京都、乃至于辐射到的天下万民,都在水深火热的战事里沦为亡国之奴如果是原剧情,最直接的幕后推手就是萧九,而这个最后被逼疯、残忍暴虐的反派,此刻正坐在皇位上,不仅有姐妹亲族、心腹臣子,还在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好皇帝。 因为谢玟希望他做一个好皇帝。 李老先生。谢玟斟酌道,当年之事,我并未在意。 帝师雅量。李献感慨地长叹一声,隐居之后,我常常如同复盘棋局一样,重新回忆过往。谢大人料事如神、谋划周到,几乎像是未卜先知有帝师在,我才敢说再为陛下尽一尽心,否则谁来都是没有用的。 我早已不会未卜先知了。谢玟道,李老先生是为了劝说我留在萧玄谦身边? 李献沉默不语,他两鬓花白,原本浑浊的眼球忽然迸发出火星似的恳切:陛下不是没有治国的能力,只是他的性情太极端,无人约束,会出大事。 李老先生觉得,谢玟问,我欠他什么吗? 李献被问得一怔,神情产生了一瞬的空白,旋即听到对方慢条斯理、温柔如水的声音。 我应该什么都不欠他的。他道,萧玄谦想要的桩桩件件,哪一样我没有给?还是非要让他折磨到心神空耗、死在他身边,才算我还完了报应么。李献哑口无言,他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谢玟的付出也是有限的。 李献望着他的眼睛,忽然想起数年前在自家宴会上的事。那时陛下刚刚登基不久,就跟谢玟产生了一场极为激烈的争吵,争吵的缘故很是匪夷所思有两张折子,弹劾少将军周勉,跟谢玟私交过密。 谢玟为了周老将军肩负的战事,常常深夜出入周府,甚至时而留宿。周勉也是他交情极好的朋友。但同时,紫微宫的灯烛长燃不灭,一直等到天明。 那场争吵不在众人面前,只有作为主人的李献知晓。宴会中途谢玟不胜酒力去休息时,那个原本该安静的房间爆发了巨大的声响,茶盏、砚台,全部都掀得碎裂,满地残余着滴滴答答的血迹。 后来帝师告假,一连数日都没有出现在朝堂上。后来李献再见到他时,他的手腕上缠着几层雪白绷带,那只执棋的手伤痕累累,未愈的咬痕、利器扎穿后的结痂连他的虎口都带着开裂的伤口,掩藏在绷带之下。 李献倒吸一口冷气,迟疑地望了片刻,正要问个缘故,谢玟当时却拢了一下袖子,将这些伤藏在袖口内,他的脸色苍白如纸、像是一碰就要碎了,声音也有些沙哑低弱,但神情却非常平静,说的是: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