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的当代棋手中,她最年轻,却也最为杀气腾腾。 萧天柔执黑,到天暮之时,输给谢玟半目。她疲倦地抬眼,看着面前衣鬓如故,神情温文的男子,忽觉强烈的挫败和荒唐,她撑着精神被人从最擅长之处打败的失落和痛苦搅动着她的内心,萧天柔问:先生赢了我,便是全胜了。 谢玟抬手道:承让。 原来世上有比我更天才的棋手。萧天柔道,我以往从未想过。 并非如此。谢玟望着她,在下的天赋不及公主万一,只不过我的身后有太多先行者,这条路已被走得光明平坦。 他站起身,说:秋夜冰冷,公主保重贵体。 萧天柔对他所言的先行者燃起强烈的好奇,她同样起身回礼,说先生保重。但经历此番过后,身体不好的长公主还是感染风寒,熬了一月的汤药并不见好,京中有名的棋手皆去探望,谢玟也在其中。 也是在白桂花盛开的时节,隔着一道床帐,谢玟跟她讲了先行者的故事,跟她讲了此世不曾有过的棋谱,讲家国天下、千秋万代,说有朝一日让女子也可为官入仕那一日炉灰燃尽,蜡泪徒留,谢玟走过那条鹅卵石铺的小路时,踏过了满地落花。 公主遂将他引为知己。 谢先生天性多情,却不是说他花心滥情,而是说此人对感情极诚挚珍重,无论爱情友情,一概如此,他顾惜与萧天柔的知己之情,常为她排忧解难、开解心结。直至成华四十年春,先帝探问公主府,暗中有将谢玟招为驸马的意思。 圣旨未下,萧天柔便得知了此事,她请来谢玟,在一个寒凉如水的夜晚中,她取下那支金色凤凰簪,放在谢玟的手中。在一片悸动和期待之下,在她面前永远一派温和的谢玟忽然沉默了很久,他似乎全然没想到会有此事,他那双极致漂亮的、执棋的手,温柔地将金簪重新戴回萧天柔的发髻边,俯身行礼时说得还是:公主保重。 金簪穿过她的鬓发,一取一还,芳心穿透。 次日,长公主入宫面圣,那道已经拟好的圣旨便不了了之。在此事之后,谢玟也极少去见她,他虽珍重朋友,却不想自私地玩弄他人的感情,自然应该远离。 但他不知道,那道圣旨虽然封存,却并未销毁,数年后,萧玄谦从匣子中令它重见天日,他耐着性子,读完旨意、以及长姐跟父皇的书信来往其中言辞恳切,一片痴心。 那时先帝重病,萧玄谦以太子身份监国。他的老师正远在江南治理水患,亲手格杀了数个贪污之臣,真金白银日夜不停地送往帝都,再被批复调动物资,赈济灾区。 萧玄谦跟长姐见了一面。那年她二十四岁,依然未曾婚配。两人对弈之中,萧天柔体力不支,神思困倦,中盘告负,让本不如她的九弟胜了一局。 如今的萧九已与多年前不同,父皇瘫在床上动弹不得,他的手中早已握着无数柄可以置她于死地的利剑,而他偏偏要选那一个:老师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。 全天下都知道谢玟是他的恩师,萧天柔自然不会不知道,她喝茶的手顿了一下,似乎已听到了一些秘闻,从容中微带讽刺:你究竟是非要谢大人去治理水患才放心,还是想摆脱他的监护,享受独揽大权的滋味? 这和我真心担忧他,想念他,有什么冲突吗?萧玄谦道,老师当年跟长姐情谊非凡、以知己相交,怎么忽然断了? 她放下茶杯,端端正正地坐着:因他是正人君子,不像你一般,心口不一,说些晦涩谎言,一句话后面就要生出十个陷阱,我跟怀玉的事你不过是他的学生,有什么资格过问? 萧玄谦收敛唇边的笑意,漆黑的双眸凝望着她:我没有资格,还有谁有。 萧天柔道:天下之中,唯有你最没有资格。你不能对你的老师起那种肮脏龌龊的心思,这是不顾人伦,是禽兽之行。 你就行,我便不行吗?萧玄谦问,你的爱是爱,我的,就是肮脏龌龊、禽兽不如。 因为你一心惦念着侵吞、占有,非要在他身上夺得一些东西。只要他认清你的面目,总能看出谁才是真心的那个人。 萧玄谦轻轻地嗤笑了一下,他的视线穿过长姐纤弱的肩膀,见到亭子后随风摇摆的荷,荷塘之外,那条烟花柳巷里正有贵族子弟穿行,他自言自语道,你真的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话,如此刚烈,果然是老师的好知己。 萧天柔定定地道:光从身份来论,普天之下,只有你最不配。纵然你偷得几分怜爱既然是偷,总有报应,早来晚来,总归会应在你身上。 萧玄谦笑了笑,盯着她道:你觉得我抢了你的吗?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