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景烁笑,把酒壶扔给他:“少装赖,喝酒。” “谁与你装赖,和你比酒量,几个我能赶得上你。”云长清接过酒壶,笑:“我可不想真醉在这里,冰凉凉的地上躺一宿,若是再吐在身上,我可哪里说理去。” 两个人大笑。 酒热过半,闲话叙完,终于该说起正事。 云长清摸着酒壶,神情正色起来:“你当真要去杀晏凌。” 元景烁“嗯”一声。 云长清忍不住:“没有回旋?便真到了这一步,不可扭转?” 元景烁摩挲着刀柄。 “三山陨落,九门将倾。”他很久才开口,声音沙哑:“这天下已经乱了,再回不去了。” 云长清沉默着,好半响才慢慢露出苦笑: “我知道。”云长清苦笑一声:“我何尝不知呢,忘川倾覆,魔楼盛起,九州割据,各地都在自立称王……” “我们好不容易打下三州,勉强再建起体统与秩序。”云长清哑声说:“我的学宫已毁,不足以撑住这偌大的基业,晏凌毁了玄天宗,全天下于是也都有了理由骂你,都跃跃欲试要杀你,若你不杀了晏凌,不重新镇住沧澜人心,我亦不敢想,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” 倒下的狮王注将被豺狼争相残食,碾作碎骨残渣,这是从古至今的道理。 到那个时候,他与荣翰也不可能再撑住燕州与幽州,三州将在一息间崩溃散裂,九州彻底沦为一滩散沙,被忘川血河彻底搅成残骸与飞灰…… 所以晏凌非死不可。 他非死不可。 “…我只是有些不忍。”云长清嘴唇轻微动着:“我只是…偶尔总想不明白,怎么就变成了这样。” 元景烁默然了很久,却说: “其实我早有预料。” “师尊他很痛苦。” 他说:“他很痛苦,每一日,每一夜,他无法打坐,无法静心,他时常产生幻觉,他甚至已经拔不了刀,他心魔缠身,死生不能……我知道,他也许早就等着那一天,他甘心死在晏凌手里,我无话可说,无权置喙,也不会报仇。” 元景烁缓缓攥紧刀柄,哑声:“……可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弟子。” “他们一无所知。” “他们直到死,都不知为何而死。” 元景烁握着刀柄,手掌缓缓收紧,又松开。 他望着刀身暗金繁乱的花纹,忽然笑,在昏黑的夜里,那笑得竟有几分疯癫的峥嵘: “这是命,这是命。” “我曾经最不信命。”他说:“可我突然,突然就意识到,我真的挣不开它。” 无论如何撕扯,无论如何反抗, 他终究还是变成那个被命运裹挟的傀儡。 他已经败了,一败涂地。 “我现在唯一能做的……”他低低说:“就是杀了晏凌。” 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。 云长清不忍再看,偏过头去,仰头用力灌了几大口酒,灌得脸颊泛红,眼眶却近乎湿润。 他吞咽着喉咙,半响努力笑起来:“也别那样悲观,还没有到那一步。” “剑阁的凤鸣剑已经突破元婴巅峰,承嗣掌门之位,这种情势,她也必定会去东海,还有法宗,法宗是如今仅剩的三山了,虽说实力及不上剑阁刀宗,但威望毕竟还在,其余几门腾出手来,也不会置之不理……”云长清说:“晏凌拖着黑渊一路去东海,虽不知做什么,但这样声势浩大,去势汹汹,让谁不心惊,举凡他做什么,其他人也绝不会袖手旁观。” 元景烁颔首,问他:“他到了哪里?” 云长清说:“他拖着黑渊,走得极慢,再有月余,约莫才能到小瀛洲。” 元景烁勾了下唇角,带着一点猩杀的凉意:“看来我们该动身了。” “只好如此了。”云长清叹一声气:“混沌广阔,万里无垠无人烟,杀晏凌,沉黑渊,那时便是黑渊塌泄,也不至于再酿一场祸事。” 元景烁没有说话,只是又开了一壶酒,与他对碰。 两人慢慢喝着酒,喝到长街卯时打更声起,幽暗昏沉的天空隐隐透出丝丝缕缕的细光,便算是天亮了。 云长清喝得晕眩了,他膊肘支在凉桌上,手撑着额头,正要摆手说不再喝了,视野就被白光铺满。 一道白光自天边亮起,照亮昏幽的天空,又倏然炸开。 像一场盛大的烟花炸开,无数白涡如大雪纷落,纷纷扬扬,铺天盖地,坠向山川平野八方。 苍鹰自天空俯旋飞过大地,那白涡所过之处,数不清绵长弯折的血河滋滋腐蚀、干涸,魇鬼嘶吼着湮没为尘灰。 “……” 云长清的手僵在那里。 元景烁垂着头,很久很久,慢慢站起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