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天额外赏赐她这条命,定是让她去放手一搏。 行至湖心亭,时缨绕过竹榻,走到边沿席地而坐,两腿悬空,裙摆在水面上方随风飘荡。 林家老宅里也有一片湖,远不及眼前之大,更没有如此精致华美的亭台,但却承载了她许多儿时的欢乐回忆。 某次她坐在湖边,表兄一时兴起从背后吓唬她,本想看她惊慌失措掉进水中,没想到被路过的舅父现场抓包,及时抓住她的衣领,然后反手将表兄推了下去。 她和表兄表姐的水性都很好,盛夏时节,也不至于冻坏,她还记得表姐在一旁笑弯了腰,表兄狼狈地爬上来,痛心疾首地怀疑她才是舅父的亲女儿,舅母调侃舅父童心未泯,目光却极尽温柔。 有什么猝不及防地滴落在手背,时缨眨了眨眼睛,长发如流水般倾泻而下,遮住了侧脸。 慕濯看不见她的表情,也不知她离开杭州十年是否还会凫水,略作迟疑,低声道:“投湖可算不得上乘之选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被捞起来之后样子奇丑无比,堪称面目全非。你对那两个婢子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想不开,而且,令尊和令妹也不值得你如此。” 时缨:“……” 她怕自己的声音暴露情绪,保持着沉默,没好气地别过头。 此人目的不明,强行赖在这不走,她既打不过,也懒得浪费口舌劝他移驾,索性眼不见为净。 慕濯以为她在瞧湖岸边的树,轻叹口气,幽幽道:“悬梁又能好到哪去?别说你自己遭罪,明日你那两个婢子赶过来,看见你……” 他话音一顿,时缨忍无可忍道:“殿下若是从未安慰过人,实在不必勉强。” 她的嗓子略带几分沙哑,眼尾红痕在欺霜赛雪的肌肤映衬下分外明显,眸中光华点点,仿佛浸着细碎的星芒。 四目相对,她看到他神色间稍纵即逝的尴尬,恼火及排斥莫名随之消散,反而有些想笑。 这人天不怕地不怕,视卫王、甚至皇帝为无物,竟还会露出如此小心又无措的一面。 她正待出言揶揄,字句临到嘴边,却蓦地咽了回去。 突然想到,当年苏家事败,贤妃便是自缢于寝宫,留下了未满十岁的他一人。 她移开目光,心中防线松懈,不由对他生出些许同病相怜。 可惜,这种情绪无法宣之于口,毕竟舅父一家战死沙场,始作俑者终归是他的外祖父。 一时间,两人都不再说话,万籁俱寂,仿佛光阴也在此刻停驻。 时缨从鬼门关转过一遭,本已疲惫至极,只是心里装着事情,才迟迟没有入睡,而今平静下来,始觉寒冷与困倦侵袭,下意识地收回双腿,抱住了膝盖。 身边影子一闪,不速之客消失无踪。 就这么走了? 也好,她终于能独自待一会儿了。 但鬼使神差地,她环着膝盖的手臂微微收紧,内心深处有一抹类似失望的东西潜滋暗长。 微不可查,却无端挥之不去。 突然,一件薄毯从天而降,将她整个包裹其中。 她惊讶地抬起头,看着他重新在身旁落座。 他未置一词,屈起一条腿踩在亭子边缘,手臂搭着膝头,另一条腿自然垂落,显得颇为修长。 明明是吊儿郎当的动作,他却做得闲适自如,身形流畅宛如画笔勾勒。 她的视线停顿片刻,在他回望过来的时候及时收敛,默默地扯了扯毯子。 于是她没有看到,他黑曜石般清冷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。 时缨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,朦朦胧胧间,她似乎靠在了什么东西上,近在咫尺的温暖让她流连忘返,不觉伸手环过,想要拢住唯一的热源。 随即,她感到身子一轻,似是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,脑袋倚靠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。 她心满意足地蹭了蹭,刚要再度陷入梦乡,却猛然想起什么,呼吸一窒,悄悄将眼皮掀开条缝。 只一看,顿时僵住。 不出意外,她是被岐王抱着离开亭子,往水榭的方向走。 然而这不算什么。 更要命的是,她的头埋在他的肩窝,屏息凝神,仿佛还能觉察到他颈边的脉搏。 “……” 识时务者为俊杰,她当即决定闭上眼睛装死。 待他将她放至床榻,定然不会再多留。 很快,幕天席地的凉风被隔绝,她的后背挨到被褥,不由得松了口气。 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