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这心思,卫旸便派人去挑拨,挑没了封地的平静,挑没了他的爵位,挑得他走投无路;他没钱屯兵屯粮,卫旸帮他指点迷津;他不懂兵法,卫旸给他安排军师。而等他终于扯旗起事,一举歼灭他的人,也是卫旸。 待一切尘埃落定,他遗臭万年,卫旸却名垂青史。 对此,邕王甚至一点也不知晓。 王府满门问斩那日,他还傻乎乎地视卫旸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求他念在自己是他血脉相连的九皇叔的份上,饶他夫人一命。 卫旸含笑道“好”,邕王跪在地上感激涕零。然下一刻,卫旸便当着他的面,亲手挥剑杀了他的夫人。 鲜血自她颈间喷出,正好洒在桌上一方新磨好的墨上。 邕王哭得撕心裂肺,肝肠寸断。卫旸只淡淡接过下属递来的巾帕,不紧不慢地擦着手,在他的哭声中漠然坐回监斩席,提笔蘸墨,将他方才求饶的话语,一字一句,皆记录在案。 墨汁从笔尖坠落,还闪着血红的光,卫旸那身纯白衣袍却依旧一尘不染。 这才是卫旸,冷漠、残忍、也嗜血。 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。 无利可图之事,他从来不做。就连当初带她进宫,也不过是看准了建德帝对爱女的思念,让她假扮公主,去帮他笼络帝心,排除异己。 从始至终,她都只是他入主东宫的工具。 如今他权倾朝野,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也不再需要她这个工具,她又何必留下,为彼此添堵? “放过我吧。” 元曦垂眸,纤长的眼睫在眼睑投落一片暗淡的弧影,声音倦极了,“就算活着不能离开,我也有其他法子的。” 宫中五年,她早已学会如何伪装,像只刺猬,无时无刻不藏好自己的软弱,见人就竖起尖锐的刺。然眼下,她却少见地卸下铠甲,展露自己的柔软。 烛火爆了个灯花,光晕小了一大圈,只剩朦胧的一点。 卫旸整个人都隐入黑暗中。 元曦看不清他的脸,也看不见那坚若磐石的身形,因她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,狠狠晃动了下。 东宫登顶之路并不容易,这些年,卫旸经历了什么,只有他最清楚。威胁什么的,他从不放在眼里。对手强硬,他能变得更加强硬,毫不留情地将对方打入深渊,直至万劫不复。 可这一刻,他却被她的柔软击中。 浓而黑的剑眉沉沉下压,眼尾迸起一线血丝,本就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,变得更加锋锐。 “那又如何?终有一日,这万里疆域,山河湖海都将归我所有,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,粉身碎骨,那也是我的尸身!我的灰骨! “你若敢死,我便让你宫里的人全都为你陪葬。不信的话,元元大可一试。” 他笑,阴寒的游丝划过嘴角,眉眼却越发温润如玉。 手顺着她的下巴,一点一点滑至脖颈,描摹、勾画,触感似有若无,像在赏玩一件世间最珍贵的玉瓷。腕间的奇楠珠子随之摇晃,琥珀坠脚在她脖颈漾起水一般的光。 珀体上的“慈悲”二字被无限放大。 可指尖摩挲的位置,却是邕王身首异处之所。 第4章 曾经 天边彤云越聚越密,到了后半夜果然下起雪,细细密密,如筛盐,如飞絮。 元曦从书房出来的时候,远近的屋舍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白。 风刮着雪霰子打到脸上,微微刺痛。 因着大火,头先的小院是不能住了。窃蓝和银朱正忙着收拾偏院,供她起居,地上大大小小摆满了樟木箱子。 见元曦神色不对,窃蓝忙迎上去,担忧问:“公主怎么了?可是同殿下吵架了?” 元曦自嘲一笑,“我和他不是一直都这样?” 窃蓝被噎得哑了声,支吾半天,才道:“那公主还打算离开吗?” 元曦垂了眼,默不作声。 “干嘛还离开?”银朱抱着鸡毛掸子跑过来。 “殿下都发话了,说不会治您的罪,也不会让您去和亲。公主您以前是什么样,以后还是什么样。连马车和行李,殿下都给您预备好了,明日就接您回宫,奴婢想帮忙都插不上手。 “奴婢就说,殿下不会不管您的。前儿奴婢还担心皇后娘娘会把您怎样,愁得整晚睡不着觉。现在好了,有殿下在,谁也不敢欺负您,您就踏踏实实在宫里头享福吧!” …… 她犹自叽叽喳喳说个没完,两眼弯成月牙。 元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,想起刚才书房里所谓的“接您回宫”,禁不住冷笑,“宫里有那么好吗,你就那么喜欢?” 银朱被问住了,眨巴着眼,有些茫然,“宫里难道不好吗?吃穿不愁,又冷不着冻不着的,多好啊。” 元曦扬了下眉梢,不置可否。 是啊,世间最繁华富贵的地方,人人心向往之,有什么不好的? 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