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元嘉听她这么说,神情微顿,半晌,唤来芷薇:“传人布菜吧。” 翰林诗会在曲池苑摆的是流觞席,日暮时分,酒水肴馔就顺着曲水流至了,竹影榭这里设的却是正经筵席,要等皇后传令才开席。 在座的臣妇大都是名门贵女出身,席间清谈除了绣工花样,便是诗文名画,绣工青唯一窍不通,诗文画技从前温阡倒是教过她,但她不感兴趣,便也与她们说不到一块儿去,倒是章元嘉柔声问青唯,“本宫听太后说,虞侯夫人并不是京里人,今次嫁给虞侯,实则是头一回上京?” 青唯放下玉箸回话:“娘娘说得不错,臣妇的父亲是工匠,小时候臣妇随他去过许多地方,唯独没来过京里。” 章元嘉笑着道:“虞侯夫人去过的地方多,见识广博,实在叫本宫羡慕。” 下头又有宫婢上来布菜,佘氏掀开盅盖一看,见是鲙鱼羹,不禁蹙了眉,她唤来一名宫婢,冷声道:“帮我把荤腥与酒水都撤了吧。” 话音落,在坐几名妇人的目光均是异样起来。 邻座一名穿着紫襦的年轻妇人不由劝道:“佘姐姐这又是何必,姐姐吃斋五年,也算是尽了心意。” “是啊。”另一名妇人附和道,“殿下他吉人自有天相,听闻姐姐与高家二少爷的亲事已定,喜事当前,何必耽于过往?” 这两名女眷说来都是出于好心,也许是她们的话太直,佘氏听后,竟觉不快。 她握着玉箸的手微微收紧,别过脸来:“我的事,与你们何干?” 筵上一时尴尬,青唯适才听得“殿下”二字,怔了怔,正有所悟,这时,一名小黄门匆匆自曲池苑那头赶来:“娘娘不好了,曲家的小五爷和小章大人起了冲突,闹起来了!” 章元嘉一愣:“为何竟起了冲突?” “回娘娘的话,前一阵江虞侯病过一场,曲家小五爷执意称是小章大人害的,要找小章大人说理,他吃了酒,人不清醒,被小章大人几句堵了回去,就动了手,高家的二少爷要劝,不慎受了伤,眼下人分成两拨,吵得厉害,江虞侯、张二公子想拦,根本拦不住,官家也还没到,娘娘快过去看看吧!” 章庭正是章元嘉的亲兄长,章元嘉听了这话,倏然起身,径自便朝曲池苑那头去了。 青唯目力好,耳力也好,跟着章元嘉,还没到曲池苑,老远就见小桥另一头乱哄哄的,人的确分成了两拨,周围有劝架的,有看戏的,章庭的襟口已经被扯开了,他强压着恼怒,指着曲茂道:“曲停岚,我告诉你,今日是官家的诗会,我不和你计较,倘你再这么胡搅蛮缠,明日我上书一封,将你行止不端告到御前去!” “我行止不端,好过你背后玩阴的!怎么,一个大理寺少卿金贵得很了,那酒舍你拆不得,非要指着子陵去拆!往人的伤口上撒盐挺在行啊你?”曲茂说着,又要挽袖子,“都起开,我曲五爷别的不会,就会教训他这样的阴损竖子!” “你——”他话说得太难听,章庭勃然而怒。 “不过一个撒酒疯的败家子,小章大人何必跟他置气?”身旁有人拉住章庭,劝道。 “说得是,小章大人要是理会他,那才是拉低了自己身份。” 章庭于是冷哼一声,负手道:“曲停岚,你要在这与我分说道理,我便与你仔细分说分说。今秋八月,你在通合赌坊欠下三百两赌钱,赌坊掌柜得罪不起你父亲,托人告到我这里来,这事儿你解决了么?上个月,你瞧上了明月楼的画栋姑娘,许诺老鸨五百两银子买她一夜,老鸨得了你的银票,去钱庄一兑,银票是假的。老鸨没法,先是告到京兆府,后来找到大理寺,只怕这老鸨再这么被你坑下去,都快找御史台登闻鼓了。你一个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,不过是仗着你父亲的面子,才来了这翰林诗会,居然也好意思来找我的麻烦,我要是你,混到眼下这个境地,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,哪敢出来抛头露面?” 曲茂被章庭这么当众揭短,一时间气血上涌,大骂道:“章兰若,你瞧不起谁!你我都是凭老子,还给你凭出体面来了?我曲停岚败家好歹败得光明正大,你靠老子当了官,非要自诩文人雅士。士子到京,你巴巴地摆席。几日前张远岫回京,你马不停蹄去接。怎么着,跟士人多打交道,就能掩饰你胸无点墨么?我还是那句话,要么,你就跟小昭王一样,别说考中进士,考个举人我都服你,要么你就跟我一样,省得面上清高,背地里尽干些龌龊事。哦,是了——”曲茂说到这里,忽然古怪一笑,“我险些忘了,你章兰若不单靠老子,你还要靠妹妹——” 章庭听了这话,再忍不住,掀开面前拦着的人,径自朝曲茂走去,两人正要扭打在一块儿,这时,只听小黄门扯着嗓子高唱,“皇后驾到——” 一众人先才的注意力都在曲茂与章庭身上,没往竹影榭这边看,眼下听是皇后到了,纷纷撒开手,朝后退去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