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轻蔑的语气做不得假,可方才他念那句诗的时候也是真情实意的模样。 崔苒脸色有些发白,整个人都是木的。 傅臻指尖转动着杯盏,另一只手压着榻面,笑意盈盈地望着她:“因为你在崔氏一族可有可无,送你来伺候朕这个病秧子,就是死了也是不痛不痒,对崔氏没有任何的损失。” 这话说得轻巧,可一字一句却如寒刀直戳心肺。 崔苒额头浮起一层冷汗,口中银牙几乎咬碎。 她心内知晓这一层原因,可被人当面揭短,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,心里恼怒又难受。 崔苒想着方才他念的那句诗,努力让心绪平和下来,平静地笑说:“陛下吉人自有天相,医术上说美人血为引可解百毒更非空穴来风,如今美人都进了宫,陛下定会早日痊愈的。” 傅臻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,却似笑非笑地问:“读过书么?可知道方才那句诗是何意?” 崔苒怔了怔,眸中再次漫过一丝喜色,没想到他又提起这句。 她在脑海中将这句诗拆开嚼碎了反复揣摩,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欢喜的吧?只是觉得自己病重,不能耽误她,说那些让她难堪的话,只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。 傅臻嘴角笑意加深,挑眉道:“看来是知道了。” 崔苒轻抿着唇,两颊露出薄薄的绯红,有花朵在心口绽放开来。 “这句诗,”傅臻又喝了口茶,忽然低笑着说,“是你父亲崔郜昨夜在京郊别苑对一位新添的外室说的。” 话音刚落,崔苒的笑容当即垮在嘴角,脸上像打碎的染缸,霎时五彩斑斓。 傅臻好整以暇看着她,手里的动作也不紧不慢,“你想知道那外室的名字吗?你父亲亲自取的,就叫‘窈窕’,果真是美人的名字,你父亲唤她‘阿窈’,昨夜在床上一共唤了一百二十一声。” 崔苒再也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,秀眸圆瞪,额头青筋直跳,藏于袖中的两手死死攥成拳,纤长的指甲扭曲得不成形状。 她当然知道父亲在外有很多女人,也有很多女儿。 这些年他在外治水,东奔西走,每过一处都会留情。 他与母亲的联姻,或许掺杂风月,可更多的还是两大家族之间的利益捆绑。他们虽被困在一张网里面,可只要不触碰底线,对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饶是如此,也并不代表旁人可以将这些龌龊的真相赤-裸裸地摆在她面前,毫不客气地羞辱和践踏。 然而更令她震惊的是,一个朝中四品官员的隐秘私事,傅臻竟然知晓得一清二楚! 他分明已经病得快要死了,却永远掌控所有,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。 崔苒渐渐觉得呼吸困难,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眉眼间的笑意一点点地冷却,她才发现他原来如此的陌生,心肠又是如此的冷硬。 诚然有血缘的维系,她本该唤他一声表兄,可她却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。 先帝在时的除夕大宴,文武百官皆可带家眷出席,可他年年出兵在外,与这上安城的繁华热闹永远格格不入,她甚至……到今日才真正看到他的模样。 但,那又如何? 即便他是地狱的修罗,是阴森的恶鬼,即便他将她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,那又如何! 他不过是个将死之人! 她不是进宫来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,只要熬过这一劫,她便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后,世上再无人敢于轻慢。 崔苒慢慢沉下心,渐渐能够神色泰然地望着他。 傅臻手掌颤抖着去端炕桌上的茶壶倒水,茶才倒一半,又忍不住低咳起来。 阮阮忐忑地听着他们的对话,双手绞紧被褥的一角,两眼放空地朝向帐顶,每听到一声咳嗽,眉心就狠狠跳动一下。 那种渗透着沉水香的血腥味仿佛就在鼻尖萦绕。 半晌,咳嗽声渐弱,阮阮敛下不安的神色,攥住被角的手指也松了松。 ?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