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都,沈南冲战死,偌大的沈家便后继无人了。 曾经她只觉得理所当然,然而她在梁家十年,受了梁家的耳濡目染,首先想到的便是梁伯彦一直挂在嘴上的那一句“家族传承,子嗣为重”。 沈月溪停下箸筷,忍不住试探地问道:“阿耶可曾想过再为沈家娶个主母回来?” 沈南冲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便没了,他重重地将碗筷砸了下来,从未对沈月溪说过重话的他生平第一次冷着脸说道:“沈家的主母唯有你阿娘一人,以后绝不要再说出这样伤你阿娘心的话。” 他见女儿张了张嘴,眼中竟是迷茫与委屈,挥了挥手,退了左右,独留他父女二人。 严肃问道:“阿月为何问出这样的话来?可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?” 沈月溪犹豫挣扎了许久,方道:“阿耶,阿月只是心生彷徨,沈家人丁稀少,我无兄弟,若是阿耶有事,还有谁能撑起沈家?” 沈南冲突地凉薄一笑,不在意地说道:“沈家散了便散了。” “阿耶?”沈月溪不知所措地看向沈南冲,眼前的男子看着清冷而疏离,竟与她印象中的阿耶截然不同。 沈南冲盯着女儿那张与亡妻有七分相似的脸庞,长长叹了一口气,“阿月你长大了,我请孙嬷嬷来教你,仅仅是为了告诉那些世家我沈南冲的女儿世无双,但你不必过于拘束于世俗。沈家是我一手撑起来的,而我只是为了给你阿娘和你一个家,若是你嫁了,我死了,沈家散了便散了。” “阿月不明白……”沈月溪怔怔地看着沈南冲,不知为何眼前深沉的沈南冲总叫她想起了一个不愿意想起的男子,那个男子明明寒若霜,望着她的眼神却浓如墨。 沈南冲的眼中满是复杂,低头笑了一下,伸出的手顿了一下,终究轻轻地落在了沈月溪的额上,“阿月还小,所以不懂。你阿娘走了,我还在这世上,是因为我答应了你阿娘要将你好好养大,也是因为大丈夫立于世有千钧重担不可推卸。但是阿月你要记住,我沈南冲此生除了你阿娘外不会再有别人。” “阿耶……”沈月溪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说什么,她并非真的十三岁,可她确实不明白沈南冲眼中生死两茫茫的刻骨铭心。 她与梁伯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未见情已止于礼,以至于得知梁伯彦早与他人生子时,她只气愤于他枉称君子,不守承诺,如今再回首,却无半点心痛。 沈南冲只挥了挥手,“这事便说到此,莫要再说让你阿耶生气的话了。你不是还要开门舍饭吗?时辰不早了,快些去准备吧。” 这边父女正聊着,在另一边不起眼的破庙里,却有一少年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。 少年今日起得很早,冬日寒冽,河面结了冰。 他硬是在河面上凿出一个窟窿,用寒彻骨的冰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,换上自己唯一一身干净的衣服,束起浓密乌黑的长发,怀中揣着从王半仙那里抢回来的二十两银子,正襟危坐。 “阿厌,你弄这么干净干什么?!”另一个黝黑的乞儿从庙外走来的时候,看到少年这整洁的模样惊地瞪大了眼睛,“我们是去要饭,你这干净得像好人家的小郎君,谁还愿舍饭给你!” 黝黑乞儿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少年,急急地说道:“阿厌,你这样太白了,快去抹点泥水,我先走了,再晚了太守府的舍饭就没了。” 名为“阿厌”的少年待他走了以后过了好一会儿,才站起身走到庙外的泥地里,泥地旁便是晨起洗浴的清河,他凿出的冰洞还在。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河水中倒映着的自己,水中的他黑发褐眼,悬鼻薄唇,轮廓分明,肤如冷月,这明显带着西域长相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会是好人家的小郎君?一看便是被人厌弃的杂种! 少年烦躁地捡起了一颗石子,“啪”地一声砸中水中连他自己也不喜的长相,一头扎进泥坑里,任由污浊的泥水将自己辛辛苦苦收拾了一个早晨的干净打回原形—— 他甚至连干干净净去见她的资格都没有! 少年走到沈府门口的时候,等待舍饭的乞丐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,穿得厚实的小娘子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半埋在罩衣里,只一双灵动的杏眸在外转悠着,糯糯地喊道:“一个一个来拿。” 他心中一热,冷冽的眉眼也有了一丝暖意。 前面的队伍很长,可他最不缺的便是等待的耐心,他与前面所有的乞丐一般排着队,等待着她的施舍,直到他走到了她的面前。 “啊……包子和粥都没了……”小娘子看着空空如也的食摊,轻叫了一声,略带歉意地瞧着他。 喜枝利落地将食摊收起来,对着少年道:“今日的没了,明日还请早点过来。” 少年淡淡的眼眸里满是失落,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叫了一声,他忙低下头,一声不吭地便要走开,却被小娘子叫住:“你且等等,我再到里面给你拿包子,可好?”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