怎么办,顾长晋,她在喊疼。 恍惚间,他好似又看见了阿追。 它被喂了药,躺在地上轻轻抽搐着,口吐白沫,双目发直。 它望着他,从来骄矜不驯的眸子,头一回起了哀求之意。 这只自他出生后便一直陪伴着他长大,便是面对头狼也不曾示弱过的獒犬,正哀哀地求着他,杀了它,让它解脱。 短匕刺入它心脏之时,它喉头轻轻呜咽一声,清澈的眸子滚出一滴泪。 这是阿追在与他告别。 而现在,她在喊疼。 她在喊疼,顾长晋。 顾长晋狠狠闭上眼,无法自已的呜咽声在绷紧的牙关里一声一声溢出。 他抬起冰凉的指,沾血的唇眷恋地摩挲着她的发,旋即轻轻按住她耳下微弱的脉搏,在她耳边缓缓道:“我们昭昭,不疼了。” 怀中的姑娘慢慢闭上眼。 顾长晋松了手,将头埋入她颈间。 ——“顾允直,我若是大尾巴扫尾子,你,你就是,大尾巴狼。” ——“四时有令,顾允直,我要你终此一生,皆逃不脱我。” ——“你知道一个人的喜欢都是有时限的吗?顾允直,我会不喜欢你,总有一日,我会不再喜欢你。” ——“顾长晋,你就没有话要与我说么?” 他那样喜欢她,那样喜欢。 可那些难以启齿的情深,那些深埋心底难以诉诸于口的爱意,再也没有机会说与她听了。 顾长晋一动不动地抱着容舒,犹如一尊塑像。 雷声滚滚而过,木门敞着,雨水从廊下泼入。 椎云跨过门槛,静静立在顾长晋身后,良久,他哑声道:“主子,常吉死了。” …… 雨停了,层云散去,曦光从东边亮起。 顾长晋在剧痛中睁开眼。 他盯着屋顶上的房梁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忽然喉头一甜,一口鲜血喷涌而出,从唇角话落。 篝火里的木炭“噼啪”响了声,木屋里除了他,便再无旁的人。 顾长晋浑身滚烫,脑袋昏昏沉沉,她死在怀里的记忆与她为他疗伤的记忆错杂在一块儿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 半晌,男人缓缓侧过头,望着那扇木门,忍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,起身下榻。 也就在这时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 那姑娘沾了一身晨露,端着个粗糙的缺了口的木头盆子走了进来。 小娘子一头绸缎似的乌发披散在肩侧,白玉般的小脸还残留着圆滚滚的水珠,像是刚苏醒的山精水魄,亭亭立在晨曦里,雪肤花貌,顾盼神飞。 见他醒来,她讶异地扬了下眉,正欲问一句“好些没”,忽听前头的男人轻轻地唤了一声:“容昭昭。”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双眸通红,眼眶仿佛生了一层红锈。 容舒被他这一声叫唤给叫愣了。 瞥见他苍白的脸、通红的眼眶以及唇角的血迹,她更懵了,迟疑道:“顾长……” “我去了四时苑。” 容舒一怔。 顾长晋凝视着她,喉头苦涩,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着。 “你在喊疼,我听到了。” 容舒捏紧了手里的木盆。 “将你送去四时苑后,我去了扬州。你出事时,我正在宛平县。嘉佑二十三年的九月八日,我没收到常吉递来的信,赶到四时苑时,你已经被喂下‘三更天’。” 顾长晋看着她,一字一句道:“是我来晚了,我没护住你。” 他说的是四时苑,说的是嘉佑二十三年的九月八日。 容舒捧着木盆的手指微微颤着,“顾长晋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 “知道。”顾长晋失了血色的唇缓缓勾起, “我常常会梦见你,梦里我与你不曾和离过,你一直住在松思院,直到嘉佑二十三年的七月初七,我将你送去了四时苑。我初时以为那是梦,可那梦太真实了,真实到我以为那是另一个顾长晋的回忆。而现在,我知晓那不是另一个顾长晋的回忆,而是我的。” 那些与她有过的所有或快活的或痛苦的记忆,都是他的。 “你喜欢吃松子糖,喜欢捡落英作画,也喜欢吃甜酒。醉酒后的你,喜欢唤我顾允直。我原想着,去四时苑接你时,要亲自为你再做一碗长寿面。”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