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是医院常客,在医院输液的时候,熟识的医生护士还会过来给她两块糖,“楠楠真勇敢”。 这孩子活不长。每个人都这样说。周喜英听不得这样的话。夫妻俩拼命工作、加班、做副业,挣了点儿钱就带妹妹出去看病,去北京、去上海,去大城市,总有救命的方法。 传说双胞胎之间有神秘感应,路浩然觉得这是真的。他比妹妹们年长,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小学生,父母带路楠看病的时候,家里就由他照顾着。路桐彻夜难眠,或者玩着玩具忽然哭出来的时候,他就知道,是最小的妹妹在神秘的“外地”同样忍受着痛苦。 妹妹年幼,回来跟姐姐哥哥说外出的事情,先嘀咕一阵打针吃药做检查很疼,紧接着便是能唠叨好几天的快乐瞬间:坐汽车、坐火车,吃好吃的糖果,那是人特别多、夜晚特别亮的“外地”。他们住在便宜的小旅馆里,夜里她睡不着就会悄悄爬起来。她想念哥哥姐姐,又不敢哭,趴在窗户看远处亮彻灯火的中心城区发愣。 路桐和路皓然其实有点儿嫉妒路楠。她能坐汽车、坐火车,能远远地看漂亮的大城市,那是两兄妹只能想象的好趣味。父母实在顾不上他们,甚至有一次,他们连路皓然的生日都忘记了。十岁的路皓然吃着晚饭,含着米饭开始抹眼睛流泪,周喜英骂他半天,还是路楠大声提醒“今天是哥哥生日”。父亲连夜出门买蛋糕,走遍大街小巷,买回来五六个小面包和一袋水果糖。周喜英翻箱倒柜地找食材,到邻居家借香油,煎出好几个鸡蛋饼。 没有蛋糕,路皓然噘着嘴。他习惯性地先喂两个妹妹吃鸡蛋饼,父亲制止了他:你先吃。他吃得高兴,父亲又许诺:明天给你补一个蛋糕。当天晚上路楠浑身起了小疹子,夫妻俩带她上医院,忙乱中自然又忘记了给路皓然的承诺。不懂事的路桐从幼儿园回来,开冰箱、掀柜门,问哥哥:蛋糕呢? 后来兄妹俩懂得,家里万事,排在首位的是路楠。生日再被遗忘,他们也懂得这是不值得闹脾气的事情。路桐喜欢跳舞,很小时候就在少年宫舞蹈班门外头偷看偷学。后来周喜英给她报了舞蹈班,从五岁上到十岁,所有老师都认得常来接她的路皓然,但全都认不得她那极少出现的父母。 妹妹的病是出生时带下来的,脑子转得有点儿慢,苦和痛都像有些迟钝似的。路皓然喂她吃东西,忘了试冷热,汤水烫了她手指。她伸直那根小手指,主动呼呼吹气,安慰哥哥:吹吹就不痛了。她很安静,路桐和她睡觉的时候,常常会莫名惊醒,在昏暗光线里死死盯着她胸脯,直到看见有节奏的起伏才放心。 沈榕榕母亲和周喜英认识,她跟路桐从小就是朋友。路桐把她带回家里玩儿,沈榕榕看到和路桐一模一样的小姑娘,惊讶得上手就捏路楠的脸:“这是真的人吗?”路楠不那么喜欢沈榕榕,她分走了哥哥和姐姐的爱,每次沈榕榕到家里玩,她就会闷闷地生气。 她很瘦小,躺在医院病床上小小一个,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动静。当时父亲去找医生问情况,路皓然在病房里看着,路桐和母亲下楼去吃饭。桐桐想吃什么呢?面包?汤粉?叉烧饭?妈妈给你买。周喜英乐滋滋地数着。 路桐那时候十二岁,长得已经跟周喜英差不多高,瘦长条的小姑娘。她记得自己和母亲亲昵地手挽手,为路楠而高兴:她的病情终于稳定,不再发烧,能说一些话和吃一些东西,一家人都觉得看到了希望。 母女俩走到楼下,忽然听见五楼上路皓然带哭腔的声音:妈!回来!妈!!! 周喜英立刻就懂了。她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的。做了十二年的思想准备,还有什么可惊讶?电梯停在十几楼,她等不了了,冲向安全通道。路桐跟在她后面,才走到三楼,周喜英的腿忽然一软,跌在了楼梯上。她终于啊地哭出来,站不直就攀着楼梯,一格格爬。路桐把她搀起来,才知道瘦小的母亲原来也这样沉重,重得她无法负担。她沉重的母亲终于爬上五楼,颤巍巍打开安全通道的门,像一颗炮弹冲进路楠的病房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