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霎怄得箫娘把绢花举到他眼前晃,“就这么个玩意,四十文?!你脑子是读书读傻了?这满破也就值十个钱!” “嗨,过年嘛,人家说多少就多少,何必去划这个价?也不值什么。”席泠睃一眼,满不在乎地往那头墙下多宝阁上拣书。 箫娘跟在他后头,五内淤火,三尸暴跳,“再是过年,也不能够这样坑人呀!一定是那起挑担子跑卖的货郎,做你一回买卖,就没想着做你下回!你穿着补服还敢坑你,敢是个不要命的,或是人家瞧你就是不会打算银钱的人!你那副样子,眼也不抬,话也不说,瞧着就是没见过行市的公子哥,不蒙你蒙谁去?!” 席泠正嫌聒噪,倏听晴芳在林子里喊:“太太,田庄上来人交租子,在厅上候着呢!” 箫娘听见,扭头来狠狠剜他一眼,捉裙踅出房去。席泠竖起耳朵听,她一路上还与晴芳忿忿抱怨: “买个屁也不是的绢花,花了四十文,你说说,这样过,就是金山银山也得吃穷囖!我往前还说呢,他与席摸白,两个模子里的人,怎么能是父子,别是外头捡来养的吧?哼,可不就是一脉同根的父子?都是不会打算的!有几个钱,不花便罢了,一花起来大手大脚没个分寸。人家说什么是什么,长个脑子也是白长的!大节下,不是我非要唠叨,惹人生气呀……” 箫娘这一气,到年后还不曾消完,看席泠总有些横不是竖不是的败家相。还是初四周大官人来,送了两只汝窑花瓶,气才顺了些。 席上周大官人说起,蔡淮预备着元夕趁乱,带走虞露浓。但事成前,不好堂而皇之往席家来,请周大官人带话。箫娘因问:“这事情已经准了?” 周大官人跛着脚落到下首椅上,摇头晃脑好不得意,“虽不十分准,据蔡淮心里预料,也有个七分准了。” “那他将打算说给虞露浓了?” “还不曾,这几日虞家也有不少亲友走动,两个人不得闲暇见面。他预备等初八后与她说,嫂子且等信吧,一准的事。” 箫娘听了这话,适才有些心安,又得了周大官人的礼,心情好起来,回到房内,再不挑席泠的不是,反关怀起他:“你不往衙门去,也不过是与我走走亲朋,要不就在家看书写字,不闷么?” 这日正是晴光潋滟,年关一过,凛风骤渐,好像一把利刀陡地钝了,劈得迟缓,握刀的人挥了一个冬,有些疲倦,风就有些浑软无力。那一片竹林响得也不如先前狂躁,像某位舞姬的绿裙,柔媚了许多。 席泠在那头案后卷着书,眼不曾抬,只用余光把窗外的好天气扫一眼,“你要是闷,咱们坐船出去,正好我出城去瞧瞧工程。” 听见前半句,箫娘还有些兴致,蓦地听见后半句,心直直地坠下去,生出不满,“你脑子里除了公务就是公务,不去!这会还没过元夕呢,你倒先忙起来了。” 席泠没话可说,手里攥着一团绢子搓弄,“那就不去,在家待着。” 箫娘老远地瞪着他露在书卷上头的半张脸,又生幽怨情绪。他是个从不爱花天酒地的男人,对别的女人有些无动于衷的冰冷。可并不妨碍他们之间也没法保持持久的浓情蜜意,仿佛到了春天,花开树满,一切生长都变得缓慢,再往下,只能是衰败。 她有些无力地走到他书案旁,半边屁股落在上头,拨开他的书,“你是不是在家跟我大眼对小眼的没意思?” 席泠搁下书来,将手叉在腹前,懒懒地笑,“你又起了什么性子?你直说吧,想要什么?” “我要什么还犯得着巴结你么?”箫娘往房梁上转转眼,沉下来,“是你只晓得看书作文章,一天不同我说几句话!” “你要说什么?”席泠无奈地揉揉额角,端正起来,“你说,我陪你说。” 箫娘想想,又无话可说。他们的日子,枝枝节节的小事彼此都知晓。他的公务,她不大有兴趣,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,他又不大有兴趣。他们的兴致大相径庭,世界也南辕北辙。但如此奇妙,这样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,却结在一起,分不开。 她叹息一声,走到窗前无趣地抠窗纱,抠得窗户沙沙响,像是百无聊赖地走到河岸上,踩出了长长的、寂寞的鞋印。 一不留神,将那层窗纱抠出一个洞,她心疼不已,反着抠,把丝丝的线拨正,勉强补全那个小洞。m.dAmIngpuMP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