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用罢早饭,何盏换了衣裳,欲往衙门里去,蓦地被他父亲叫往书房。屋里笔砚潇洒,琴书雅致,瘦竹清幽,何盏拜礼请安,倚窗而坐,听何齐吩咐: “这几年,朝廷大力推行‘一条鞭法1’,今年还如往制,照旧收粮食。各地里长收缴粮食上来登记造册时,你顺便将次年施行‘一条鞭法’的税制告诉他们,另外你们上元县的田地丈量,也应尽快登记造册。” 何盏郑重颔首,“前几日县衙门集议就是商榷这件事,今年的粮收上来,儿子造册时,会嘱咐各地里长向百姓详细解说。” 说到此节,他稍顿了顿,“父亲,今年倘或是最后一次收粮,只怕仇家益发不会松手。” “我心里有数,他不松手,倒好了,贪墨的数目越大,捅到京师,自然有他的好果子吃,还怕他不伸手呢。只要他伸手,我这里便密告南直隶户部,户部侍郎闻新舟正与仇通判的岳丈有些嫌隙,必定送呈京师。” 何盏豁然一笑,拍了拍官帽椅扶手,“正该趁此时机整治整治这些贪官才是!” 何齐静含一丝笑,吩咐他出去,不想刚出二门,听跟前小厮说起昨夜隔壁箫娘来讨药酒之事,又折转后门,去瞧席泠。 进门赶上席泠要往儒学里去,何盏便弃马不骑,与他一道由秦淮河那头过去。路上问起伤势,席泠将昨日那场遭遇说给他,略微摆手,“倒没有要紧,一点小伤,不足挂齿。” 何盏闻听始末,心内大惊,“依你说,不过是几个打手,受人钱财寻衅报复,可你脾性虽冷,却待人有礼,又不曾得罪谁,会是谁指使呢?” “我想,大约的白丰年。”席泠轻轻吐息,好似无怨无恨。 何盏却为他满腔愤恨,腮角咬得稍硬,“是了,除了他,还有谁能与你结怨?一定是他!你放心,我往衙门里叫了郑班头,请他来问话,必为你讨个公道!” 谁知席泠轻轻莞尔,摇了摇手,“多谢你,白丰年小人德行,你就是请了他来,他也断不会认。何况他上头还有位陈通判,切勿为这点小事,得罪了你头上的人。” 可那何盏却是少年意气,不肯听劝,到衙便遣郑班头拿人问话。 白丰年果如席泠所言,抵死不认,反在衙内讽了何盏一通:“无凭无据,何主簿就说我买凶伤人,这是哪里的说法?你仗着父亲在应天府为官,要替朋友出头,可我白某人!也有功名在身,岂容你随口污蔑?” 恨得何盏咬牙切齿,奈何确无凭证,连几个打手还未抓到,只得任他狂妄。 那白丰年心胸狭隘,也窝了满肚子的气,一扭头,打点了些东西往陈通判府上拜访了一番。没几日,何盏果然被这陈通判“提点”了几句,益发气恼。 倒头来,还是席泠宽慰他,“谢你为我讨公道,只是如今你也涨了见识,当今世道,公道不在律法,更不在公堂,是在财势。” 说这话时,他背立窗下,阳光越是满渡他玉山一般的轮廓,就越显得他背影漆黑。 何盏看不见他的脸,可闻听他似嗟似叹的声线、好像有什么在逐渐落空,与往日甘于现状的淡泊相比,又隐约添了一丝阴鸷的不甘。 后来检算,大约他就是在这一刻开始慢慢发生改变,或是更早以前,何盏已无从追溯了。 却说席泠被殴打之事不了了之后,不几日便是中秋佳节。席家只得两口人单过,箫娘做了好些月团饼,使席泠往何家送些,何齐欢欢喜喜要赏他,他只拱手相辞,干干净净打个空手回来。 倒是箫娘往陶家送去,绿蟾瞧那饼上是白兔抱月花样,十分喜欢,拉着她榻上坐,“你的手到巧,这样的模子哪里做来?” “往前在吴家,他们家就有这模子,我说出来,使泠哥儿画了,拿到铺子里请师傅雕刻的。” 绿蟾又笑,使丫头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酥油牛奶来,那m.dAMiNgpUmP.COm